「倾奇者有愿望吗?或者说——倾奇者有再三渴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记忆中,那个茶发的少年曾这样向他发问。
    那时是与此刻绝然不同的天气,春日的阳光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抚摸。
    在被柔软的晨光浸透的寝间里,少年拉起他的手,如琉璃一样澄澈的眼睛清晰映着他稍显局促的面容。
    他曾这样询问他的愿望。
    再三渴求而不得的东西……
    是「心」吧。
    一颗能将他空荡的胸膛填补的「心」。
    「原来如此。」少年眼睛忽的弯成一道月牙,「倾奇者原来在渴求认同、陪伴和关爱啊。」
    「欸?但是那些都不是……」
    都不是「心」——至少在那时,倾奇者是这样认为的。
    认同、陪伴、关爱……世上没有一颗心是这样的东西。
    人类生来便有一颗心,而身为人偶的他……创造者并没有选择将「心」给予他,反而将他安置于幽寂的华馆之中。
    一个失败的容器,一个被放弃的人偶……大概永远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已的那颗「心」。
    「啊…倾奇者绝对是个大笨蛋。啊——就算是郊外软乎乎的史莱姆见了你,都会摇摇头不忍再多看一眼,从而转身一蹦一跳的急忙离开吧。」x
    面容被光模糊的少年好像满是嫌弃,打断他的声音如被宠坏了的孩童一样娇蛮任性。
    「呐呐~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你反驳那么卖力做什么?被认真反驳的感觉好糟糕,真是…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少年干脆利落地重新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他,发丝散乱在外,样子与昨晚由倾奇者守护的镜一般无二。
    只是彼时屋外的和煦的春日被昏沉压抑的暗色侵吞殆尽,划过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比清晨的薄雾还要朦胧飘渺。
    「倾奇者……」
    ……
    「倾奇者?」
    突然拍在肩膀上的重量让纯白的少年瞬间回神。
    倾奇者昂起头愣愣看向笑得一脸和善的机械师,「埃舍尔先生。」
    埃舍尔脸上笑意加深,「宫崎大人已经出发了。」
    闻言,倾奇者看向向远处驶去的浪船,船头灯火随着黑色的海浪摇曳着,慢慢没入水天交汇处的薄雾中,仿佛被不知名的存在吞下,再也不见踪影。
    是了……如今的踏鞴砂仿似被妖物诅咒了一般接连死去了十数人,所以,所以……
    所以他们要外出求援!
    而宫崎兼雄是第一个出航的。
    「希望宫崎大人能平安归来。」前来相送的倾奇者真心祈祷着说。
    「我和你一样,」埃舍尔同样看向昏黑骇人的海面,「也希望宫崎大人能尽快到达“彼岸”。」
    「哎呀,真是没想到如今的踏鞴砂是这样一副光景……」
    倾奇者目光微垂,与鸢尾花一般颜色的眼瞳里闪过迷茫的情绪。
    在如今的时间点驻足回望,过往的一切好像一场色彩斑斓的美梦。温柔随和的丹羽、在廊下静静等待的镜、夏日祭典的灯笼与彩色绪带、铸成“大踏鞴长正”时人们脸上的欣喜与激动、月下舞剑时心中的轻松与惬意……
    一幕幕回忆就此定格,慢慢被打上一层暗黄的旧色。
    就好像……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正如流沙一般缓缓从他手中流逝,他攥紧拳头,可其中的细沙还是不可阻挡地从指缝中流出,消散。
    「听说丹羽大人近期身体不太好。」埃舍尔突然出声。
    想起这些天丹羽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倾奇者眸光微动,嘴唇几度开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听刀匠们说,丹羽大人好像是自镜归来后一病不起的……」
    「不。」倾奇者罕见地在他人说话时出言打断,他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埃舍尔,神色是不同往日温良的严肃,「这与镜毫无关系。」
    「哈哈哈,你误会了,倾奇者,我只是对丹羽大人的身体状况表示担忧和关切,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丹羽大人在踏鞴砂是如北辰一般重要的存在。我虽然不是稻妻的子民,但在踏鞴砂生活日久,对这片土地早已产生了无比深厚的感情。」
    埃舍尔的语气无比真诚,他说:「我和其他人一样,希望丹羽大人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带领踏鞴砂走出困境。」
    「毕竟…如今的踏鞴砂可离不开丹羽大人啊。」
    ……
    背负着众人希望的宫崎兼雄迟迟未归。
    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知多少人相继出航求援,而浪涛汹涌的海面上再没了他们的消息。
    倾奇者站在不远处,沉默看着坐在廊下,背对着他的少年。
    稠重的风撩翻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与天色一样颓丧而无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