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里,有数不清的妃子,就有数不清的毒妇。他不能把相熹放在那种环境里教导,只能委屈她,屈身在此。
那天晚上,父皇和她说到将将天明。最后父皇披着斗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时,相熹明白,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她也追了两步上前,但还不等出屋门,父皇的身影便消失在晨曦中,仿佛成了晨曦战胜黑夜的能量,被消耗了,吞噬了。
也消失了。
她的身边一下子抽离了所有的亲情,每日陪着她的,只有看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武,和父皇带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的家乡。她从小便被卖给一个老头换了钱,那个老头看她根骨好,教她练武。
可没教两年呢,老头先死了,她的学武生涯不得不告一段落,转而去卖艺,跟着戏班子到处跑。
再后来,就被路过的皇帝看到,把她买下来。
相熹看着还没自己高,经历却比自己高不少的小女孩,有些可怜她。
是挺可怜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没名字就很可怜了?”小女孩问。
相熹点头,看着她的羊角辫再次叹了口气。
小女孩想了想,不以为然:“皇上说,让我这一辈子都要跟从你,服侍你,既然这样,那你给我取名字,取什么我就叫什么,一辈子都不改!”
相熹亦没有取名的经验,最后俩人想了好几个时辰,吃饭也想,打坐也想,看书也想。
结果还是在小女孩的话里提了两个字。
“既然你说一辈子跟着我,我叫相熹,你便叫从熹,可愿意?”
小女孩不挑,反正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只要有这个名字,不让相熹觉得可怜就好。
此后的日子,她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学在一起,练武也在一起。
从熹的性格并未受到她童年经历的丝毫影响,在这非黑即白的单调寺庙里,她是吸取了所有色彩的一个,从早到晚都是活泼快乐的。
可相熹不一样,她是最容易被沾染的一块布,不知是寺庙的黑白影响了她,还是一日差过一日的消息影响了她。
在她十四岁那年,手下递上来一个信筒,她展开,便看到怕了五年,躲了五年的噩耗。
父皇还是走了,对于相熹来说,父皇明明在更早的九岁时,就留在了那个夜晚,留在了那片即将铺满山尖的晨曦里。
这是她唯一的惦念,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离开了她。
那天,相熹接到了圣旨,是父皇生前留下的,封她为长公主境和。
还有她五年未见的幼弟,成了瑞景帝相拯。
对于从熹来说,“境和”并不是相熹的封号,而是将她更加禁锢的枷锁。
相熹比从前更不爱表达了,表情也是始终如一的淡然平静。
相熹在年复一年里变得更加稳重内敛,而从熹,在日复一日中更爱相熹。
她难以抵抗相熹的容颜,相熹的温柔,相熹的出类拔萃,和相熹仅对她才有的需要。
一直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相熹,她最先想起的,还是相熹父皇过世那天,她在寺里后院的大池塘找到她。
才安慰两句,相熹便搂着她的腰,小声抽噎:“从熹,我只有你,和那些不得不背起来的责任了。”
从熹觉得难受,她比相熹还小一岁,才十三岁的女孩不懂爱情长什么样,也不知道那些无时无刻都存在的想要靠近该被赋予什么含义。
相熹说:“可责任太重,若我背负不起,又当如何?”
从熹的世界里只有相熹,所以她放出豪言:“就算担不起责任,也还有我,我不会跑掉。”
小小年纪说大话不考虑后果,虽然她日后回过味来暗下决心:以后都不能轻易允诺。
可当她看到需要安慰,需要支持的相熹时,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承诺她。
“我不会走!”
“我怎么会嫁人?我是要一辈子跟着你的!”
“旁人怎么说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会永远陪着你。”
“……”
这些誓言被她当做鼓励的话说出口,却被相熹当成生死契约记在心上。
两人从童稚到青涩,又从青涩到及笄。
后来她们都过了十六岁,从熹终于给自己几年的情愫下了定义——她爱相熹。
可如今的相熹,沉稳,收敛,心思极深。
她原本不在意相熹如何,她知道自己是爱这个人,无论这个人如何变化,她始终会为她心动。
可有一日,当再次久违地躺在一张凉席上午睡时,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相熹,终究难耐,吻了上去。
她紧张又兴奋,等她哆哆嗦嗦在相熹的唇上离开的时候,却看到相熹终年如一日的,死水一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