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话虽然不多,但时间久了,泰伦偶尔也能与他攀谈上几句。他后来无意中知道了男人就是这些图纸真正的设计人,心中的敬仰更是绵绵不绝。
    “先生,您又来了。”
    看到店内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泰伦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使劲擦了擦手,惊喜地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男人近一年光顾的次数降低了不少,这让泰伦难受了许久。毫不夸张地讲,他这两年生活里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等着男人带着新的图纸出现。不仅是因为报酬高昂,男人需要制作的东西可不是机器随随便便就能生产出来的批量货,其复杂精巧的程度,只能由他这样技艺高超的匠人用双手来实现。这种无可替代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终于让泰伦在晚年找到了作为一名铁匠的意义。
    不过这位先生连续两个星期光临他的铺子,这可真是太少见了。
    男人如往常那样在房间中央站定,沉默地点了点头。
    泰伦在将眼睛落到男人身上的那一刻,便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如果说原来这位先生的气质有一点阴暗和神秘,如同夜色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么现在他身上溢出的则全然是森然可怖的黑暗。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光都没有,望着它们,就如同望进了地狱。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几次社会动荡的泰伦很快镇定下来,心中反而升起同情。在这个时代,不幸总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姿态降临,就算是贵族和国王都不能幸免。
    他更担心的是男人包裹在外的这种超然平静,他能感受到对方平静外衣的包裹下,似乎涌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
    最可怕的暴行往往来源于理性,而非疯狂。
    他装作没有发现男人的不正常,笑吟吟地与这位先生聊天起来,希望能将对方的思绪暂时从那恐怖的泥潭中拉出来:“上周给您打好的钢链,您用起来还满意吗?那样的粗细搭配那样的强度,嘿,您在整个欧洲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出来。”
    听到泰伦提起链子,男人如死水一样沉寂的眼眸忽然搅动起来。
    “哦,那条链子……您做的非常不错,我当然满意。”男人毫不犹豫地赞赏着,用手中握着的图纸轻轻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接着话锋一转,温和的语气中陡然多了些四伏的阴沉,“只可惜我还未来得及使用,想要锁起来的东西就没有了。”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为此,我今天特地来拜访您,希望您能再帮我做一样东西。”
    泰伦瞬间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展开图纸,也顾不上询问那条链子到底要拿来做什么。
    来回细细浏览了一遍之后,他对着纸上的图案和尺寸有些不确定地问:“您这一次……是想做一个笼子?”
    纸上画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圆形鸟笼,笼外装饰的雕花精美得不可思议。然而作为鸟笼,这个尺寸实在是有些太大了,泰伦毫不怀疑就算是装一个人在里面生活都绰绰有余。
    “是的,一个‘笼子’。”男人特地咬重了“笼子”的发音,似乎光是这个词滑过唇间就带给他了无限愉悦,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期待又略显梦幻的笑容,“我在第二页已经为您详细画出了拆解图,您只需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制作出相应的部件就好,届时我会运走零件,在目的地进行组装。”
    泰伦摸着斑白的胡子估算着工作量:“这个可能要费些时间,您什么时候需要用?”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的眼色再一次暗下去,他沉吟了半响才缓缓说:“……并不紧急,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尽力而为,越早越好。”
    “没问题,最迟两个月内,一定会帮您做好。”泰伦豪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将图纸小心地收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您是要饲养什么珍禽异兽吗?”
    男人闻言倏然将目光投来,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泰伦,直到他的心底隐隐开始发毛,觉得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到这位先生的话的时候,对方这才重新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您也这么想……不,其实我只是想要用它来盛放我最重要的东西。”
    这么大的笼子?这位先生的财富一定非常惊人。
    泰伦暗暗咋舌,又想到那看似普通却暗藏种种玄机的笼子,他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那样东西对您来说一定非常重要,看起来您格外在乎它。”
    “当然,我爱她。”男人点了点头,掏出怀表看了看,“那么,我一个月后再来看看您的进度。”
    男人说完抬手碰了碰帽檐,对着铁匠微微示意,身后黑色的斗篷翻起,他转身推门,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