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她,实在不值得让人费心呐!
    连在竹苑里休养了好几日,桐普晴的伤口已几近愈合,肩膀的活动也自然了许多。
    她生性活泼、原本就静不下,待在竹苑哪都不能去已让她闷到极点,偏偏接连着几晚,又被这如影随形的箫声日夜“折磨”了好几天。
    夜里,如泣如诉的箫声彻夜回响,丝丝沉重渗透入心——苦。
    白天,意境深远的箫声沉郁盘旋,缕缕黯然荡入耳畔——闷。
    她的心绪随着那箫声,情绪低落地捂着耳嚷着:“我已经够可怜了……呜……一定要再吹这么苦、这么闷的音律吗?”
    当被派来伺候桐普晴的绿吟儿提着食篮及刚煎好的药进入屋里时,一听到她哀怨的语调,便忍不住咯咯笑出声。“那是少爷的箫声。”
    “唉!我当然知道,但……就是受不了呀——”
    趴在圆桌上,桐普晴双掌哀怨地托着白嫩嫩的脸蛋,颓丧地浑然不知,她的脸都快被自己的双掌挤皱成包子了。
    在努拉苗寨里,乐音向来代表着欢乐、丰收,虽偶有悲伤古歌却也是悲壮、厚重的,绝不会似意湛风的箫音这般磨人。
    每每那丝丝缕缕、揪揉着悲伤的箫音逸出,她心底那么一丁点对家乡的怀念,就这么受乐音撩拨地让她泛着一股莫名的酸意。
    她的性子开朗,曾几何时如此悲叹过?
    所以一切只能怪意湛风的箫声太动人?
    绿吟儿失笑地瞧着她像个吵着要出门玩的耍赖小姑娘,唇边泛起包容的淡笑。“大少爷每日清晨都会以箫练气,其音色厚实,箫韵绕梁,多听可以沉淀心绪、修身养性。”
    沉淀心绪、修身养性?
    桐普晴很是豪气地把这些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词给扫去。
    紧接着,她转了转圆溜溜的眸子,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问:“姐姐,你们家大少爷心底真有这么多苦闷得排解?”
    由努拉苗寨到江南这一路上,她也在茶馆里听过不少拉曲的老头儿,利用江南丝竹排遣怀旧思古之幽情。
    但现下这会儿才真正明白,意湛风的箫音才是真真正正饱含着万般情愁,说不准,他满腹对世间的感叹比拉曲的老头儿还多哩!
    绿吟儿教她这一问又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笑出声,这来自苗寨的小姑娘真是有趣极了。
    “这箫是大少爷的生命,你真要让他不吹是不可能的,所以呀!还是要请桐桐小姐早点习惯呐!”绿吟儿避重就轻地带过。
    “唉!怕是没法适应。”她努了努唇,很肯定地开口。
    她的话才落,意湛风的声音霍地介入。“你说了这么多话、问了这么多问题不饿吗?”
    桐普晴眨了眨黑眸,神情有些恍然,不知箫音几时停,更不知意湛风几时出现。
    瞧着她双颊泛着健康红晕的可爱神情,意湛风神态潇洒地撩袍在她面前坐下,浅笑道:“精神不错,恢复得很快。”
    “你、你你你几时出现的?”话题里的主角突然现身,桐普晴心虚的语气完全不及方才的气势。
    “够久了。”悠然地斟了杯茶,他打量着桌上的膳食对婢女道:“姑娘身上还有伤,这酒先撤下。”
    发现绿吟儿准备将酒撤下,她几要舍身护酒。“不成!”
    出了寨才发现,她实在是不能适应寨外的风土民情,留在写意山庄这些天来,她更是怀念寨里的食物。
    “桐姑娘……”绿吟儿低喃着,神情颇为为难。
    意湛风扬眉撇了她一眼,长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她交出揣在怀里的酒。
    “你这儿没糯米酒好喝、没酸汤鱼、油炸粑粑……现下连酒也不让我喝!”思绪转至属于家乡的点滴,桐普晴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
    看着她直率、真诚的反应,意湛风有一瞬间怔了怔,反倒觉得她可爱得紧。
    他面无表情地淡淡牵唇道:“绿吟儿帮你备的菜花烧白肉、莼菜鲈鱼羹及万三肘子全是苏州的家乡菜,也是在苗寨吃不到的风味。”
    “是呀!桐姑娘可别小觑这万三肘子,它可是经过一天一夜的煨煮,火候极为讲究的,熟烂适度,包准你吃了会上瘾!”不似意湛风的冷面无情,绿吟儿收起酒,语调柔声安慰。
    桐普晴眯起眸,心颤了颤,意湛风的神情似在警告她,若她不识趣,他会命人把菜全撤下。
    其实瞧着形状完好的酱红皮色蹄膀,她的肚子已经不争气地饿得咕噜咕噜响,哪还顾得了眼前的美味是不是家乡菜。
    “我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她扬声宣布。
    她话一落下,绿吟儿已掩不住轻笑出声,意湛风则攒着眉,让人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好半晌,意湛风才掀唇道:“算了,我留下来陪你一同用膳。”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的身体尽快复元,加紧练“情笙意动”才是……意湛风酌量着,此刻的心思仍是悬在聂紫茵身上。
    只是他这话说得极为突然,让在场的人无不愕然地朝他投以惊讶的眸光。
    见主子做了决定,绿吟儿福了福身就要退下,桐普晴却拽着她的袖口不让她走。“姐姐也要一块吃才热闹哩!”
    在写意山庄里,只有意湛风的箫声、风拂过竹林的窸窣声,和虫吟蛙鸣的天然声响,实在与苗寨热络的气氛有着天壤之别。
    每每由竹榻上醒来,她便会以为自己陷入一个无声、静音的世界。
    这般沉谧、幽然,让向来喜欢热闹、怕寂寞的桐普晴来说,可是稀罕极了。
    再加上让她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意湛风,她可以预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用膳的场面会多么——冷。
    绿吟儿闻言,有些愕然地连忙摇头答道:“姐姐还有很多事得忙,你同大少爷一起用膳不会寂寞的。”
    她闻言拧着眉,嘟起唇,失落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用完膳,我有事同你说。”不由分说地将竹箸递给她,意湛风慢条斯理地开口。
    迎向意湛风那双炯亮深幽的黑眸,桐普晴压根不敢拒绝,他的态度与两人初识时的冷漠、疏离有很大的不同。
    可却又教她说不出来,究竟他这人的性子是冷是热。
    不过即使诡异的氛围持续,桐普晴倒也还不忘顾好自己的五脏庙,转瞬间已把桌上的膳食扫进胃里。
    放下竹箸,意湛风意味深长的瞅着圆桌上盘盘见底的圆盘,有些讶于自己的好胃口、也讶于桐普晴的食量。
    “别瞧我,我都说自己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意湛风愕然地怔了怔,实在难以想像,她这般娇小纤柔的体态怎么会有如此吓人的食量。
    他回过神,好半晌才淡然道:“这很好。”
    虽然意湛风的语气没多大起伏,但肯定的语调仍是教她胸口不自觉漫过一股温暖。
    “既然酒足饭饱,你同我一块到主祠堂去取你的金芦笙吧!”他站起身,从容地开口。
    眼底落入他修长身形,桐普晴禁不住地想,在湖绿长衫的衬托下,意湛风还真像屋外的绿竹,真是挺拔而俊朗呢!
    俐落的俊眉一挑,他目光紧逼着她。“怎么?不想去?”
    桐普晴拉回思绪,蛋形小脸透着欣喜的光彩。“我可以和意大哥一起出去?”
    “没什么不可以的。”满是兴味地瞅了她一眼,意湛风只觉她这话问得多余。
    得到他的应允,桐普晴兴奋地直跳着脚,却没想到此刻穿在她身上的,依旧是她所不熟悉的汉人衣饰。
    蹦跳的脚步方定,莲足便踩住了及地的裙摆,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何等窘境,她已无法克制身体失去平衡、往前倾倒的趋势——
    在她娇小的身形就要扑倒在意湛风面前时,他伸出手扣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带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