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烧高香佛法不灵验,是佛信你野心难沉寂于霜雪。
佛不慈悲不是以为她不垂眼,是佛知你野心当转圜于寺外。
你敬佛普度庇佑众生,佛念你长立不退众人。
山外风雪,我见佛面,千遍万遍,支支皆为,上上签。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就是皇位么,我们送你上去就是了
坚硬的雪停了, 虚妄的梦醒了,我含温的眼泪流干了。
松上帱冰晶,无尽的白间隔成帷幕, 我膝盖发软,一个趔趄就坐在了阶梯之上, 失魂落魄间, 推开敷细雪而散落一地的佛签, 握紧了那支停了故人亡魂的寄托, 刹那失言。
息尘面露恻隐, 缓收佛珠,迈步搀扶起我, 好心呢喃道。
“施主, 萧遥所求,便是你平安喜乐, 不染风霜。你若安好,她泉下有知,定会安心去了。我观施主气血很差, 筋骨受挫,为何要走极端呢?”
我敛了敛眸,心只法师所言良善,于是微笑开口,却不料, 一开口就是一汪鲜血,赤红如练, 将银白的雪地染得姹紫嫣红。
息尘微一怔愣, 继而目色悲苦地凝视我,我濒临力竭似的大口喘着气, 却笑着安慰他道。
“法师莫要惊慌,小小旧疮,我今日断不会交代在这,污染了云台的纯净。”
息尘宛如雪中塑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注视着眼底凄苦却作无碍的我的面容,长叹气道。
“若卿,扶施主去禅定室歇息。”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悲悯众生的眼眸分明道尽了万般言语。心高气傲的瑾国第一将军,被下通敌叛国之名,落下病根,在佛前向亡人哭诉难言之隐,这样的她,却还是怀了菩萨的心肠,这样的她,和她所追念的萧遥如出一辙。
可是极恶之人活了百年,温良之君却殒命于深山,息尘忽然怀疑自己所为,是否真正分担了世人疾苦,还是仅仅偏安一隅,但求得道高僧,念了一辈子的空字经?
他静静矗立在无边冷清的漫山风雪之中,素白的风柔柔地吹着山崖,这位心性坚忍不移的僧人陷入不知终结的沉吟。
我筋疲力竭地平躺在简陋的床榻之上,双眼紧闭,陷入短暂的昏迷。直到半梦半醒间,虚弱的体内再次喷薄出一股难以克制的咳嗽欲望,我猛然苏醒,痛苦非常地喘息出声。
若卿焦急地替我抚了抚起伏的胸口,关怀的眉眼映入我空茫的眼,一碗热茶转瞬间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眼轻望眉目寡淡的息尘,却敏锐地嗅到了过去他眼中不曾出现的一抹亮色。
他照例不温不火地向我合掌问好,继而似乎内心在作什么激烈的抉择般抿唇,随后轻轻出声。
“苏施主。”
我染霜的眼眸定定望他,静待下文。
“贫僧一介俗子,远在江湖边缘,论我怎么琢磨,似乎都帮不上你什么实质的地方,于国无益。”
我淡淡一笑,愉悦地在榻上向他勉力一作揖,平淡道。
“法师莫要这么说,今世之佛法与道家融,在于虚室生白,在于无用之大用。贺县疾苦,圣听难及这一方百姓,他们对于生活的寄托,便在您这处。您之功劳,见微知著。”
息尘面色皎皎,目色深远,望我意味悠长。
“施主,可是贫道现在似乎改了看法。”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千山寂寞雪般高洁的僧人,不知他怎会忽然开悟般询问世事,但还是欣然允话。
“贫道觉着,再高深的佛法,再深厚的超度,不过慰藉悲苦人身边亲朋罢了。对于其本人,佛家难以拯救,一次次的力不能及,让贫道心力交瘁。”
我微微愣住,似乎惊异于佛家人竟会与我坦然说出这样的辩证之词,大为骇异。
不等我逐字咀嚼其中况味,息尘叹笑轻微,终年不化的眉目在此刻变得幽远,目空道。
“苏施主,圣听辽远又如何?”
我闻言凝眉,稍稍坐起身,息尘痛苦而怨艾的神情使我莫名心惊,预感有孤冷而深刻的话语,即将问世。
“据贫道浅陋所知,苏施主与当今圣上仍处东宫之际,就下过祀州府,在贺县大展身手。险象环生,你们别无选择,立足三殿下所管辖的贺县,不借助与三殿下蛇鼠一窝的当地官员,巧妙地以贺县为支点,生生撬动了后续的夺嫡胜算。”
我听此言淡然描摹的眉毛都几乎惊掉,大张着还携腥甜混合未去茶香的唇,不敢置信地目视息尘,半天才结巴道。
“你怎会如此清楚?难不成你一直……”
息尘却蹙眉摇摇头,委婉地否决了我的猜想,坦荡道。
“贫道一心礼佛,未曾有过还俗的念想,更别说参与什么政治斗争。只是那日师长为护萧遥身受重伤,而萧遥还是被粗蛮地带走。贺县垂危到了那般地步,我们怎会不明白此刻官府高官亲自拿人意味着什么?可是,哪怕我们知道她去则无返,我们拨动佛珠千百回,却什么也做不了。”
罕见的愤怒缓缓浮现在那张平日处变不惊的脸上,此情此景更使经历之人感同动容。
“如若当今天子有心有感念,就不该置贺县百姓疾苦于无物。这方困苦,这方冤屈,这方压迫,积年之久,弊端之深,他不可能不知。那些残余的三殿下旧部活罪难逃,天子念及局势平稳暂缓处罚是高明的。甚至启用罪臣以清明政治赎罪,以惠万民,与民生息。若是他们诚心感念圣恩赦免罪责和潜心为过去的丑恶往事弥补也是善莫大焉,但凡政绩奏效也是可以容忍的。”
息尘满眼的鄙夷,那清明致远的面容在残忍的现实面前,终于无法只表现出一种意义上的慈悲。
“他明明可以选择安内平苦难,可他选择令苏将军攘外出战再伤民生。”
我彻底失神,望向息尘的眼神转而感佩,无端的,我思及晏云在与我告别前所提到的一句话,行马途中,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回响不绝,穿一千里风雪。
“吾业虽轻于将军,向国则一。风骨虽微如浮草,却亦存山河图卷。”
我只觉得风声浩阔如歌,我有一须臾的轰然耳鸣,乍然闭上了其余感官,沉沦在这振聋发聩的一句里。
而在这冥冥之中,在这清贫远人烟的云台寺,一位法师目不转睛地对上我缓动清波的眼眸,含恨轻语。
“若为无道无为之君侍民,贫道死而有憾。”
叮咚一声,渐明的太阳融化的雪水顺着寺角啪嗒落地,在安静若潭水的禅定室耳听心惊。
我发白的笑意在沉寂的空气中漾开,是微弱的回音。
“法师,你可知,你所说言论,乃是杀头的罪过。”
息尘却眼眸长明,笑意盈盈。
“施主,或者我该唤您一声苏将军。那么敢问您方才不顾伤病跪阶百级,孱弱拖体拜地不起是为了什么?”
我心悚然,望向息尘的眉眼忽然凌厉,声线低垂。
“法师,何意?”
息尘微笑不止,垂眸继续。
“您不可能是向萧遥赔罪,因为她不可能怪罪您,您一旦作此,反倒枉她一片深情。您也不可能是因情爱断绝,心上人负你而悲泣,您初到寺前,眼含已然是心死。”
我面色冷漠地锁住息尘娓娓道来的面容,全然冷了声线。
“所以,以法师之出尘高见,觉得我是在为什么而伤心欲绝呢?”
法师淡泊地扬起眉梢,圆融的笑将我容纳在陋室窗外的天光里。
“苏将军莫要东引注意,障眼我之观测。贫道斗胆以为,苏将军是在为自己不小的野心,肝脑涂地,长跪不起。”
我未待他笑语尽了,一把利刃已然裹挟风声严丝合缝地迫上他光洁的颈窝,笑得极度不悦。
“法师,您越界了。我虽不为朝堂所容,可天子未必。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可代天子意,顷刻杀你。”
孰料息尘不慌不忙,面无惧意,抬手轻而易举地拂去我并未施力的刀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