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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桑眉眼仍旧温和不染,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平静到似乎在讲述一个美妙的故事结尾,时光迅疾回到娴静至极的良夜。
    “她的精力该放到重要的所在,而不是纠结于我的死活。”
    老妇人眼睛难以控制地瞪大,眼瞳深处的山拔高千尺,穿破云霄。那是神山无言的震动,那是发自内心的疑惑,那是她质朴的祝福与对方生死看淡不在意自己的对撞。
    一念及此,她的嘴唇渐渐颤抖剧烈起来,附带难以置信地问询。
    “孩子,你原来……已然决绝到了这一步吗?”
    洛桑一身轻地耸了耸肩,笑容和缓,宽慰老妇人道。
    “阿依达,你知道的,我是扎兰最倔的小狼,我决定的,没有人能动摇。”
    老妇人紧紧闭眼,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失神叹息。
    “孩子,既出于爱,应当先爱自己而后爱他人。假若自己低微入尘埃,别人不会明白,反而会觉你轻浮。爱来自对对方价值的推崇,却不是一昧的付出,愚笨的拙劣之爱,它不值得。”
    她缓缓睁开眼,泪水剔透,中央是恬然笑貌的洛桑,一如既往。
    “阿依达,我知道你害怕我们爱的不对等。”
    洛桑仰头认真思索片刻,目光游离向天边虚浮的云,心声落乡。
    “但是我负责地向您承诺,不会的,阿依慕爱我,只是不善表达。”
    洛桑轻轻笑了,柔软得宛若天边洁白的云朵。
    “她爱我,在目光一触即走的每个落日黄昏,在她替我挡去暗箭独当引开的吉凶歧路,在她为我读不懂她而隐忍的任何一次退让。”
    洛桑回正笑眼,注视老妇人的目色瑰丽如火烧云,旋即笃定应答。
    “她爱我,在我每一次爱她的背后。”
    第一百六十三章 高于世界低于你
    烈云如织, 星罗棋布的花色燎原而起,漫天铺地却不是浓郁花香,而是寒如星芒的刀光点映。
    苍鹰旋天, 丰满的羽翼乍然刺破沁蓝的天幕,苍穹之下, 沟壑之上, 我横枪跃马, 浅笑间拧起眉梢。
    “将士们, 瑾国军已在来途, 远道而来,我们不可不叫他们乘兴而归!”
    众人澎湃呐喊, 刀枪晃动, 响声一片。他们笑纹在眼角炸裂,群情蓦聚, 止不住地兴奋。
    而在振臂高呼之间,我无意窥见偷眼望我的洛桑,虽是小心翼翼的, 却不躲闪,而是目不转睛的思绪挂念,穷穷不尽。
    我吞了吞唾沫,狠下心不去看他。山野清风徐徐,浅荡的空气润肺, 我镇定地移开视线,深呼吸良久, 按耐住慌乱的悸动。
    其实我也明白, 无可厚非,洛桑冒犯了我的底线, 可我亦然未曾言明,这层看似柔纱一般一捅即破的隔阂,实则如愚公怀中的高山,寸步不移,厚厚障壁,将我们无情地阻拦在目前三分。
    或许,我们虽然敞开心扉,称得上是形影不离的关系,却是常常洛桑主动予怀,耐心之至地将西戎草木逐一介绍。
    点点滴滴闪过眼眸,是他不离不弃地将我从那个目不下移,不苟言笑,亦不近人情的苏将军,穿透群山,淌过激流,返璞归真,返老回童成那个咿呀学语的阿依慕。
    而在我望不见的深夜,在灯火尽灭的甜美梦乡深处,是他心情复杂抚摸着磨损多处的中原竹简,念叨着发音不准的诗词,和衣而眠。
    这样热忱向我奔赴的少年,我无法凝视他受伤的视线对他说一个不字,于是我狼狈而走,即便理亏的是我。
    因为这才是我最深重恐惧的,不是他不愿为我作出剔骨的改变,而是深凛着,清醒着,哪怕忍不住沉沦。
    那是每一个朝代,每一种文明,每一次社会诞生,每一代人发出稚嫩啼哭的身份认定,神秘莫测的不可抗力。
    它的名字古老而深远,是刻入骨髓的氏族密码序列,是成长环境深刻的烙印,难以根除的痕迹。
    我深爱这片故土的质朴与宽容,人情关怀与上下齐心,但是她的落后也时常在细微处敲打我,我不完全认同的部分从未褪色,我还留有自己近乎顽固的坚守与阵地。
    反观中原祖辈谨遵的繁文缛节,鲜明的君臣之分,近乎病态的宗族嫡庶传承,权利争夺更迭,后宅朝廷争锋,都因这些而起,为这些而终,我也反复厌烦过。
    究竟孰优孰劣,我说不清楚。因为与西戎人口中的道貌岸然,冷酷无情相比,与中原文化并生的还有发达的手工种植业,衣冠饮食,风雅书卷,大家族世代传承的美好品德,以及严密的官职晋升制度系统,这是西戎所未涉及的。
    而与中原人鄙夷的粗鄙野蛮,器物落后相比,西戎的淳朴人情社会又弥足珍贵,义薄云天的传说历久弥新在这片土地,对标疾风狂奔存的具备三分龙态的草原烈马,对着凌晨升起的太阳酣畅豪饮的马奶酒,以及浓于血液亲疏的信仰,温柔笼罩庇佑每一个西戎孩子,举手投足不是礼节拘束,而是他们的敬畏与虔诚。
    谁又能断言,原始不加雕琢的绿玛瑙比不上百年匠人手上盘桓的玉镯一只呢?
    一念及此,我扬起眉梢,手腕轻盈地一做动作,凭空倒转依慕刀,顺势回刀入鞘,一声脆响。
    我爽利地回过身,冲笑得纯净克制的洛桑没好气地开口。
    “还等什么呢?里应外合,该出场了。”
    洛桑微微愣神,良久展颜,淡淡道好。
    他无须多余的解释或是缓和,因为他知道,阿依慕不留痕迹地在退让,而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莫大的宽容,也是给他最好的台阶。
    洛桑笑逐颜开,惘然的面容停顿,呼吸转瞬,他已然坐在马上,飒爽地举起了我们初见已然在场的长马刀,呼啸成风。
    “弟兄们,今日,一队跟我走,正面冲突瑾国大军。二队留下垫后,听命于阿依慕,在瑾国落败时谋取一击必杀!”
    手下们闻言,泾渭分明的态度两拨。洛桑身旁的一阵丧气,纷纷挑眉起哄,嬉笑的言语之间向谁分外明显,而我也是心里一暖,只觉抉择未错。
    “呀,洛桑哥,我们一队跟你走吗?我以为是跟着依慕姐走呢。”
    洛桑啼笑皆非,却并未真正动怒,而是瞥我一眼偷笑的模样,佯装怒意道。
    “怎么?跟我你不服?”
    为首的胆大者笑嘻嘻地回他,鬼脸做尽。
    “当然啦,扎兰的首领是依慕姐。跟着谁更有前程,我们不傻哟!”
    洛桑忍俊不禁,硕长的刀背一甩,不轻不重地打在肇事者头上,嗔怒出声。
    “贫嘴!依慕姐之所以能带领扎兰走向更好的明天,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做乌合之众,水泄不通地簇拥着她,而是各司其职,听命于她,没有我们做诱饵,瑾国军怎么会轻信阿依慕已被他们穆勒俘获?”
    洛桑眉眼飘逸起来,五官生动,谈及我,他的骄傲,难以藏匿,难以遁形,而我一时间,竟然五味杂陈。
    “好啦,承蒙大家厚爱,我阿依慕当竭力为西戎而战!”
    我一顿,望向洛桑的眼神充斥释怀有之,欣然有之,唯独没有,是犹豫。
    “我能为扎兰首领,还多亏你们洛桑哥礼贤下士。所以,你们几个,不得无礼!”
    得我温和的训斥,这几个不安定因子受用地垂下头,这才心满意足作罢,心甘情愿地跟马跑远。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先锋军,被身旁卓娜神往的语气惊醒。
    “依慕姐,你真的太有魅力了!”
    我无奈地勾起嘴角,凝视着已成星星眼的迷妹状卓娜,轻笑道。
    “卓娜,那几个小子年轻就算了,你可别折煞我了。”
    卓娜却不依不饶地绕马到我身前,坚定了语气,一字一顿。
    “依慕姐,我卓娜虽然经常说大话,这一次,却是真情实感的!你来西戎不过一年,接过首领位子更是不足一年,却征服了西戎勇士们,这是怎样的人格魅力?那几个不服管教的,洛桑都治不了,你却能治得服服帖帖,我太佩服你了!依慕姐,教教我吧,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