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是陛下那位故友?”
蓝世砚见她敏锐通透,也是敛衽一礼,方欲报上家门,我已会心一笑,落字道。
“晏云,这位便是蓝世砚。“
晏云面色微不可察地一红,却还是滴水不漏地回礼,彬彬道。
“晏云见过泽云。”
蓝世砚倒也开的起玩笑,一本正经地望着她,挑眉戏谑道。
“是啊,我就是那位昏君蓝世砚,怎么样,晏云姑娘,不知在下是否符合你心中昏君的形象?”
晏云哈的一声笑出来,也不羞怯,女侠似的爽利回话。
“完全不符合,晏云以为只是个痴迷武术的小国君,不曾想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正形!”
蓝世砚被她犀利的调侃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暖阁内其乐融融,旧友新朋欢聚,格外融洽。
他们相见恨晚,而我们则是久别重逢,各有各的年岁,于是心间别有一番滋味。
蓝世砚打趣够了,一双剪水眸缓缓落在面带微笑的我身上,深深一躬身。
“陛下。在下泽云无德,迟迟不来觐见,还望陛下降罪。”
我略带嗔怪地笑,见他拘束,有些没好气道。
“欸,生分了啊,泽云,你我是什么交情?”
蓝世砚心怦然一动,莞尔抬头,一字一句道。
“我们是……挚友。”
不知为何,话语变得有些滚烫,险些烫伤了他的舌尖。
“对啊,你是我为数不多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呐。”
我眉目宛然,目光一触及泽云,潮水般甜蜜夹杂苦涩的岁月就涌入脑海,不由动情道。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们几个,不会对我说谎。”
我沉溺于挚友皆在身旁的欢欣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蓝世砚缓缓紧握的手,以及逐渐紧绷的神色。
可是,阿依慕,我对你说谎了,怎么办。
其实我方才想说的,不止是挚友……
我离座上前,牵起蓝世砚发烫的手心,讶异出声。
“泽云你感觉热吗?怎么手心这样烫?”
蓝世砚急忙移开话题,眉眼弯弯道。
“啊,还好……对了,依慕你召我前来,打算怎么让我配合?”
我愉快地眨了眨眼,率性揽过蓝世砚的肩头,指贴嘴唇,玩味地嘘了一声。
“啧,不能说打配合吧,更多的应该是好好玩弄一下这位二殿下。具体事宜,我要在今晚的部署之后知会你,所以后半夜我们可能,还需要静悄悄地会一会面。”
蓝世砚闻言困惑但放下心来,想必阿依慕自有她的决断与筹谋。
他向来是不过问这些的,过往的手起刀落他至今念及则热血翻涌。
因为此时此刻占据他思绪更多的是不自在于我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火烧火燎的,让他喉头都,微微一动……
燃烧的心思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神智,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抬手抚摸上面前面容绮丽如初见的女子的脸,但是女子清丽的声线刺破了他的虚幻,他陡然惊醒。
“我没曾想,这位弱不禁风,不问政事的二殿下,能隐忍长达数十年,只为了等一场两败俱伤。”
蓝世砚强打精神,堪堪对话。
“是啊,你初与我书信的时候,我也在思考。究竟是何人,还能有胆子与你叫板,有还能有实力跟你叫板。”
我微微眯眼,终究是没有遏制住内心的惊颤,语气微寒。
“早该想到的。我那顺理成章的游说虽然算不得天衣无缝,可是张怀民张乔延皆已驾鹤西行,没有人再有篡夺皇位的正当性,也不可能具有鼓动群臣一起造反的勇气。”
话至于此,我漠然抬眼,却蓦然发觉已然无法平视眼前之人,那个曾经与自己比肩的泽云,已然高出自己半头,落落大方,形貌出尘。
我不禁慨叹,自心底为他感到欢喜,于是喜上眉梢。
“哎呀,泽云我们多少年没见,你竟然……“
“整记五年。”
毫不拖泥带水的回话,字后即句,词句之斩钉截铁,使我怔忪了须臾。
“这么久了,整整五年,怪不得你都高出我半个头了。”
我不知为何,感受到眼前之人目色升温,而那瞳心的温度,似乎隐藏着我不可触碰的炽热。
半生逆旅,我才觉太阳和人心都不可直视,只是当下此刻,我却荒谬地生出一丝奇怪的错觉。
眼前之人点漆般的灼亮的眼瞳,前者未必胜得。
我囫囵问话,稍稍的恍惚。
“五年来,过的怎么样?”
泽云清亮的眼底罕见地起了一片山雾,但却旋即消去,生怕我发觉他的异常。
“还不错。托依慕的福,瑾国大治,则附属的伏休自然也是山河太平,人民吉祥。”
我闻言完满地笑开,心褶妥帖道。
“那就好。你乃伏休之主,当细致与养心,我先前还担忧你性子过于跳脱,现今看来,你做的很不错。”
“是师父教的好。”
再次听闻这个称呼,我心神剧震,笑意发生,让泽云的睫毛,都轻颤如一树海棠轻晃,纷纷扬扬。
“泽云长大了,我很宽慰。”
我一念忽闪,笑吟吟地拉住他的衣袖道。
“哦,对了,泽云今年春秋几何?”
泽云眉梢刹那的扭曲,却弹指湮灭,恢复了寻常的笑意道。
“依慕你糊涂了,泽云比你小三岁。”
我稍显懊恼地轻拍了拍额头,一缕鬓发掉落下来,轻轻摇晃。
泽云目不转睛地望我,笑意吟吟。
“泽云年纪已长,也可婚配了。我瑾国好女子百般婀娜,等这波风浪过了,过些时日,我就给你引荐几个大家闺秀。”
我喜滋滋地念叨着将近的好事,却不见泽云眼底深处的恍惚与落寞。
“如果事成,我瑾国与伏休国乃是永世之好,方圆百姓将都受此福泽。”
我扭头望向定定不动,面色不明的泽云,关切道。
“泽云?”
泽云挽起一个温润的笑,轻轻道。
“好,听依慕安排。”
又闲谈许久,沉香都烧尽了,我才依依不舍地放泽云离去。
夜色如水,缓慢入侵,京城上空乌鸦聚集盘旋,断断续续的啼叫令人未免心惊。
而我与晏云,另有运筹。
缓步出了暖阁,经多道严密屏障,思绪纷乱一路,直到袭面的冷风使得泽云清醒了几分。
“哈,我怎么事了分寸呢。”
微微的苦涩漾开舌尖,他嗫嚅出声,莫名悲戚。
“师父,你该忘了,当年我其实试探过你。”
春花怒放,一路高歌,苏钟离纵马扬刀,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地回眸向他。
他假意无心,趁机随口。
“钟离,或许你和洛桑哥,有可能吗?”
她有些不悦,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回向他。
“泽云,爱分先来后到,我已经爱上怀民了。”
那时他可以以洛桑的暗恋为铠甲遁藏自己的心意……
那么现在,他还能以什么身份去试探一个既定的答案呢?
命运当真是可笑得紧。
他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张怀民给了漂泊的她短暂的依靠。
山海相隔,他寸步难离。
所以当伏休得知瑾国生变,朝廷变天之际,她已然失了行踪多日。
他曾近乎疯了一般派人搜遍了瑾国与西戎交界的角角落落,甚至被瑾国戍边将士怀疑动机继而严查,她都音讯全无。
后来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得知,洛桑找到了她。
他释然了,至少她得救了,这就够了。
而如今她需要他伏休的力量,他终于跋山涉水与她重逢时,洛桑给了失势的她长久的倚仗。
他怨怼过命格。
似乎唯独他从来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奉献些什么。
所以……
泽云好不容易才寻回了自己的音律,却未觉清泪顺颊淌下。
现在,你已经爱上洛桑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