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其貌不扬的小宫女熟练轻柔地递上果盘,恍惚之间,目光游离着似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头也不抬地批阅公文,尽是些催我决断的文章,看得我困倦厌烦,不由怒骂出声。
“岂有此理,朕的心意,还要顺着你们的来不成!我看着,一个个莫不是都想反了天不成!”
明亮的烛光落在纹路繁美的羊毛毯与软垫上,那宫女磨蹭着还未离开。
洛桑见我动怒,好意劝慰道。
“钟离息怒,想是各位大人是替陛下着想却操之过急了,是出于好意。”
我气极反笑,一把将奏折甩到一边,愤愤道。
“好意?!一个个道貌岸然,尸位素餐,也不知干什么吃的!”
我咬牙,红血丝在眼瞳中若隐若现,怨声载道起来。
“若不是这些个中出了内鬼,怎么至于现在都抓不到罪魁祸首?!”
洛桑哑然失笑,只好略带安慰地轻抚我的后背。
“真是头疼,朝中无人可用,我还能信谁!”
“钟离,不过下下策,要不让我去吧。”
“洛桑你别添乱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去的。”
言尽于此,我扶额陷入一片低迷,苦大仇深。
似乎是注意到踌躇在原地的婢女,洛桑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而皱眉道。
“你送完了吃食怎么还不走?是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连连摇头,只是嗫嚅着。
我揉着眉心挥了挥手。
“还不快滚,朕心烦着呢。”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恕罪,在我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慌不择路地跑了。
而待那身影消失不见许久,我与洛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宫女小跑着三弯两绕进了暗巷,与她会合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转角走过,在灯光熹弱处脸面半露,赫然是将才偷听墙根后跑路的奴才。
灯火通明被抛在身后,此处灯火阑珊,两人掩人耳目,疾走不见。
———————————————————切回今夜
晏云掩嘴,恍然大悟。
“所以,你与洛桑做了一场戏?”
我眉眼生动,全无失落之意。
“不假,把不存在的弱点暴露出来,才能钓出愿者。”
我双手交叠,置于下颌,微微笑了。
晏云了然,清丽的五官上浮现出一丝嗔怪。
“我道是多少日狼人皆是空刀,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
我欣然展颜应答,眉宇间暴生出一股狠戾来,须臾阴沉了眸色。
“今晚,会是最后一个平安夜。”
一百七十七章 不存在的弱点
雷声若鼓, 雨帘如幕,竹叶的虚影在朦胧的月光下不太明晰。
京城深夜未明,惊鸟振翅。
一位瘦弱的宫女娴熟地点起火把, 小碎步疾行在龙华殿的光影里,面部不尚明晰, 身后紧随一人, 赫然是上半夜会谈所提及之人, 李远宁。
“只是晏云不明白, 依慕与那些个结仇是为求自保情不得已, 这李家,为何要与你做对呢?”
我微微一笑, 面向疑惑的晏云, 缓和了神色,暖黄的灯浸润我难得柔和的眉眼, 渲染出决然前的舒缓。
“晏云,你要明白,世上虽讲因果, 有人却不分青红皂白。追溯过去,定是当年我在武场让李家输的过于难看。江湖之上自此将李家踢出众神之位,武家子弟自此分流余下,李家失了一大财路,记恨我, 是情理之中的。”
晏云惊诧,却更是愤懑, 怒斥道。
“岂有此理!自家技不如人还有脸加罪于他人, 呸,这是何道理?”
我却只是失言, 在室内昏的色里露出来一抹咂摸不出意味的笑意来。
晏云缄默,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下浓烈的情绪。
我终是叹出一口气,笑眯眯道。
“输给其他任何一家,李家都不至于跌落云端。可惜输给了来路不明的我,这才叫李家失了脸面。”
晏云闻言火气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怒上心头。
“这教什么话!输给依慕,他们该庆幸!他们奉为神明的苏长青,大瑾第一武将,还不是最后被你一刀斩断了剑!”
我淡淡笑了,眉宇间的凌厉深藏,倒不是偃旗息鼓,而是蛰伏。
“不啊,晏云。看似他们是慕武力之高强,实则他们可不是。”
在晏云放大的疑惑中,我停缓了笑意,徐徐道。
“他们只崇拜权力的至高。苏长青受尽世人追捧,是因为他尚且在圣眷庇护下,虽然圣上疑他,但是还未下高台,总有人愿意捧他的臭脚。”
晏云紧皱眉头,轻声道。
“那么,为什么依慕……”
她犹疑着,而我默坐着,笑而不语。
雨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使我一时分不清从前,昨日,与今夜。
“因为我的权力受到了威胁。”
我定定抬头,直视向目光涣散的晏云,坚毅了目色。
“而且是,不小的威胁。”
晏云见我那般神色,恍然一怔,继而本能被威慑住,而低下了头。
我慢慢离了座,牵起晏云还存暖意的手,而我自己的双手,却无比冰凉。
“晏云,所以我能猜到幕后主使,只有比我强权之人,才能叫那些臣子不肯向我屈服。”
我冷笑轻嗤一声,鄙夷之色不加掩饰。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所谓家国仁义的拥趸么?他们抵制我真的是因为我是异族或是女子吗?”
我冷哼一声,终是切了齿。
“若是我的权力牢不可撼动,再无人能动摇,那么他们或许就是另一幅可憎的嘴脸了。”
晏云凝眉,细细道。
“也就是说,除了二皇子这最后一道障碍,依慕你,才是真正的坐稳了江山,而不只是位居一个常胜将军,受人牵制。”
“没错。”
我垂眸立在窗边,光幕里雨丝纷扬,晏云打眼看过来,恍惚是我立在雨中。
听觉走廊上与其说是细碎的,反倒不如说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我嘴角微微勾起,向晏云投去一个无需多言的眼色。
晏云会意,即刻噤了声,恢复了寻常面色,一抹愁云恰到好处地遗留。
而我则高声叹了一息,无奈道。
“哎,若不是李大人内聚不避亲,我大瑾可如何是好啊!到头来,朕竟是无将可用! ”
屋外脚步声明显一顿,而我轻咳一声,向晏云忧愁道。
“晏云,你说,李大人之贤侄,可能叫隐隐疏离的贺县药到病除呵!”
“回陛下。”
晏云收敛了笑意,瞥向并无端倪的屋外方向,正言道。
“晏云以为,李家贤名在外,李大人又清正,其举荐之人,定是豪杰。”
我抚掌大笑,欣慰道。
“那可真是极好,但愿如此。朕输不起了,毕竟今日朝中不太平,不知是何人又在推波助澜,真叫朕头疼不已!”
终于,传来一阵轻缓的叩门声,伴随着宫女沉稳的禀报。
“李大人到。”
“卑臣李远宁来迟了,陛下恕罪。”
暖香的内室中,袅袅烟雾,雾里看花,眼前之人瞧不出心绪。
他三十多岁,还是个相当年轻的臣子。
有一对飞扬的眉毛,皮肤白皙,瞧着到不像个武将。
挺拔的鼻梁线条凌厉,却带着些许书生气。
难以觉察地勾起唇畔,我温言道。
“不必拘礼,宁远请起。”
他正规规矩矩地整理衣摆起身,我却冷不丁地道。
“不知宁远父亲,为何忽然向我效忠?”
隆灯深夜,匆匆赶来,风雪覆身的他的额上霎时冒出一圈愈发冰寒的汗珠。
“家父只教导卑职要为陛下分忧,李家低迷经年,对瑾国有愧。此当大瑾危难之际,家父望家中后背争气,将李家之全力助陛下一臂之力。”
我轻蔑之意一闪而过,和蔼无比地将他从熏得生了暖意的木质地板上搀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