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万分珍视她此刻的依赖。
这意味着现下的她, 终于对他放下了身份之间戒备, 放下了若有若无的暧昧,只是单纯地信任他这个人。
无论他以何为名。
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她的细腰上越收越紧, 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女子虽纤瘦, 但终究有些重量,全然倚靠着他, 久而久之, 伤口便渗出些火辣辣的疼。
可他舍不得放手, 宁可自己强忍着自罚而来的伤口,也要汲取这片刻的暖意。
季珣微微凝眉。
还好,还好已经上了药, 纵然渗出些血迹, 大抵也会被衣下的纱布尽数吸去, 不会透到明面上来。
比起能拥着她的时光,这些痛又算的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 将手收得稍紧了些。
持盈察觉了他细微的举动,抬起一双昳丽的眸子,入眼便是他乌黑浓密的长睫。
陡然细看他闭着眼睛休憩的模样,她的眼皮莫名一跳。
太过熟悉了。
她曾经被季珣强行拥着入睡数日,夜半梦魇时,睁眼便是他的羽睫,简直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可两人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容貌,只是瞳色与睫毛有些相似,为何会给她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然而如此细微的举动,仍是惊扰了面前的男子,他掀起眼帘,对上她的目光,带着些不加遮掩的困惑。
“怎么了?”
她讶于他的敏锐,可也稍稍放下了方才惊悸的心。
季珣是断然不会露出这般毫不遮掩的神情的。
若是他,理当先蹙眉,对她的抗拒稍稍不满。
“哦,没什么……”咫尺可见的距离令她骤然有些羞,她移开视线,随便寻了个借口,打算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只是突然想起……这般不益于你养伤。”
他却压下了她的手。
“没有,你能陪着我,我……”他的喉结上下一滚,“我很欢喜。”
他说着,脸颊稍温。
他从未这般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迹,虽也与她说过些令人害臊的情话,可大多是在暗自生气或是两人龃龉之时。
像现下这般缱绻相望,毫无芥蒂地坦白,竟从来没有过。
可奇怪的是,他并未觉得这样的话行径是不耻的,丢面子的,心底反倒滋生出些如蜜般的丝甜。
她缩着自己的身子,定定看了他半晌。
诚然,她抗拒不了一个她本就有好感的俊美男子,如此坦诚地向她讨要陪伴。
她对他的感情本就非纯粹的知己,现下更是不知该如何拒绝。
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落荒而逃吗?
显得她太拧巴了些。
她咬了咬唇,干脆阖上了眼睛。
“那你好好休息,若是渴了饿了,或是哪里不舒服,直接叫我便是。”
“好。”
他温温地笑了,轻轻应她道。
像是亲密恋人间的絮语。
就这样,两人借着窗外轻柔的风声,和衣而眠。
持盈难得没有再开口赶他回京,他也乐得赖在她的府上养伤,再待她闲暇时,与她坐谈流水,问叶折花。
这日,他独自在房内捧了卷书,一边读一边落笔注解,却见窗外飞进了只灰鹞。
灰鹞,是他与宋池之间的联系方式。
他微蹙了蹙眉,便搁下手中的书卷,带着那只灰鹞出了府。
灰鹞在前引路,不多时,他便见了宋池。
“你怎么跑来北境了?朕不是吩咐你留在京中吗?”
宋池瞧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听人回报,您在这边受了刑,一时不放心才……”
“朕心中有数。”男子平静道。
宋池早已知道他劝也无用,只掏出他带来的上好金创药,递予他道:“臣知道多说无益,这是从咱们那儿带来的药,弟兄们平日训练时用的,比寻常医师的草药见效快得多。”
季珣收下宋池的好意,道:“难为你了,只是下回莫要放灰鹞来了,朕怕她觉察。”
“陛下。”宋池忍不住道,“陛下何故要苦着自己,一直待在这气候恶劣之地?您若是念着娘娘,不若下道旨意,迎娘娘回宫,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娘娘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看在小殿下的份上,她早晚会理解您的。”
此间没有宫人,没有太医,甚至连菜系都不是他的口味,陛下自小在宫中长大,还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
然季珣摇了摇头道:“朕无需她的理解,朕只想她能开心度日。”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朕回去了,免得惹她忧心,你也速速回京罢,莫耽误朕吩咐与你的朝中之事,今后不必再来,过些日子朕便回去。”
灰鹞顺从地立在宋池肩膀上,他目送着季珣沿着小巷往回走,只觉得他的步伐都比在京中轻快些。
宋池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主子这般……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珣途径晚市,嗅到一阵儿炙肉香,念起她素来喜欢美食,便往摊子走去。
“客官要点什么?”
“来一份炙肉。”
“好嘞!”摊主笑盈盈地去为他装炙肉,“来些肥瘦的吧?肥肉烤出来的带着油香!”
他摇了摇头,“不必,要净瘦的便好。”
他记得她不喜食肥。
*
持盈忙完今日的事回府,刚好撞见给她送晚饭的下人。
下人顺口同她寒暄道:“姑娘,今儿的饭仍给您送湖心亭里吗?”
她刚欲点头,忽想起那隅院落中住着的男子,鬼使神差道:“不了,你送去王公子住的院子罢,我今儿同他一道吃饭。”
“好嘞!”下人打趣道,“我看再过些时日,府上就要添一位男主子了。”
“乱说什么!”
持盈轻嗔着,与她一同往王时所在的院子走去。
待下人把食盒搁在小桌上,她才发现他今日不在房中,百无聊赖地踱步至书桌前,微风轻轻掀起书页,她忽地被一行遒劲有力的字给引了过去。
这行字墨不离纸,宛若一笔而成,却并无春蚓秋蛇之感,反倒如行云流水,隐隐透出笔锋之间的筋骨。
也许是字如其人,也许是片刻的错觉,她拿起那卷书,只觉得这行字迹似曾相识。
季珣带着热腾腾的炙肉赶回去时,见到的正是她捧着自己的字迹,细细端详着的模样。
坏了。
他并未刻意隐藏字迹。
他心中登时一惊,连足下的步子都乱了两分,率先出声道:“你怎么来了?”
持盈并未深究,抬眼见他手中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纸包,搁下手中书卷道:“恰逢饭点,想起你大抵也未吃,便与你一起吃饭。”
随着书卷“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的心仿佛跟着一起落回了肚子里。
“你去哪里了?”
她走至他身前,抬头望着他。
她在盼着她归家。
他的心神微微一动,牵连出细密的感动,将炙肉交在她手上道:“去给你买了些炙肉。”
“炙肉?”她浅浅笑了笑,眸中溢出些星星点点的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炙肉?”
虽只是随口一问,可他下意识地以为他又多说了什么,惹她怀疑,忙道:“哦……那日接风宴……我瞧你看了桌上的炙肉数眼,以为你爱吃,便同你买了这些。”
“我确是喜欢的。”她弯了弯眼睛,拉着他坐在桌前,“但这火腿鸡汤……我不大喜欢。鸡汤本就养身,又辅以火腿,太过营养。普通人喝了,可是要上火的,但我觉着应当很适合你。”
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色。
她自己府中之人,怎会不知她的口味呢?这一碗火腿鸡汤,定是她嘱咐厨娘为他单独做的,却碍于女儿家面子不好直言,绕着弯给他罢了。
他握着勺柄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好。”
他一口一口地将整碗火腿鸡汤吃了个干净,没有辜负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