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山河一道 > 第221页
    蔡逯握着烟斗,手发颤。
    死亡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分界点。
    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对他或恨或爱。可当他一死,你的爱无处宣泄,你的恨被迫终止,你会把他的缺点最先遗忘掉。
    在余生中,不断想起他的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慢慢积攒对他的思念。
    所以,死亡不仅打断了死者的生活节奏,还打断了其他人的生活节奏。
    有人疯有人痴,蔡逯却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的泪,他的哀嚎,他的遗憾自责,都已在那个晚上消耗殆尽。
    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
    他跟朝廷说,应专门选一块墓地,立一块墓碑,好让无数思念她的人,有地去宣泄思念。
    毕竟让那些人天天堵在渡口烧纸钱,也不像回事。
    后来,她的墓地落在一座静谧的庄园。
    墓碑上只写着三个字——“易灵愫。”
    进园给她献花烧纸钱,要提前预约。到了现场,还得排很长一条队。
    不忙时,蔡逯就来擦墓碑,擦得锃亮,都能被人当镜子照。
    在这里,偶尔会碰上她的其他老相好。
    蔡逯就把这些人拢来,组了个局,心情郁闷时,就跟这些人一起出来借酒消愁。
    与她相爱时,他们都还年轻。如今,她的年轻貌美永存,而他们,都变成了饱经风霜的老男人。
    要给他们这群剩男起什么名字呢?
    蔡逯摇着酒盏打趣,“要不,就叫‘散养汪汪队’?”
    毕竟他们都是做狗的,只不过养他们的主人没了。
    他讲了个笑话,可现场却没一个人笑。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这些男人都哭得哀恸。
    褚尧又喝醉了,又在说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话。
    要是那一晚,能提前阻止她上船就好了。要是那一晚,能丢掉该死的脸面,陪她一起上船就好了。
    喝醉后,他就哇啦哇啦吐,吐了蔡逯一身。
    蔡逯早已习惯,扶着褚尧去清洗。
    整个过程,蔡逯都很平静。
    直到听见褚尧说:“她是旱鸭子,根本不会游水。她掉在江水里时,该有多绝望啊……”
    褚尧哭得涕泗横流,“要是当初坚持教她,把她教会,那最起码,她还有逃生的可能。”
    褚尧开始扇他自己的脸,把头往墙上砸。
    “都怪我,都怪我……”
    蔡逯的心狠狠抽了下。
    他拍着褚尧的肩膀,想说点安慰话。可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极少数时候,喝得烂醉时,蔡逯也会蹲下身,无助地哭。
    他就只是流泪,什么心里话都不说。
    他抗拒说出她的名字,哪怕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要么称“她”,要么称“易老板”。
    对他来说,“易灵愫”这个名字是万不能提的忌讳。
    盛夏时,她的一帮老相好去了趟辽国,做了结扎。
    结扎是个新事物,没人能保证成功率是多少。运气不好的话,轻则性.无能,重则毙命。
    但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去做了结扎。
    他们的余生,不会再娶妻生子,只会在剩下的时间里,自立牌坊,为她守节。
    术后恢复时,他们之中,有爹娘的,就把这事告诉了爹娘。没爹娘的,就卧床养身。
    蔡逯他爹娘,听了他的描述,很是震惊。
    老两口都不懂什么叫“结扎”,被蔡逯给普及了下新知识。
    他爹眼前发懵,气血逆流,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既然你说能疏通,那赶紧去给我疏通!”
    他娘泣不成声,“你这又是何必,她已经走了,你何不好好活着?”
    蔡逯给他爹娘磕了个头,请求老两口尊重他的决定。
    蔡逯说:“我们蔡家欠她不少,我这是在赎罪。”
    最终,他爹拿他没办法。
    他爹说:“比起指望你成婚生子,还不如让我和你娘再努力努力,给你添个弟弟。”
    这个社会风气,不允许人活得自由潇洒,只允许人做生育的奴隶。像头猪一样,非得生出个孩子,甚至非得生个男孩,才叫“完成了任务”,才叫“没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蔡逯他家倒还算开明,但相比起来,褚尧就很惨了。
    褚家家风严谨。到了年龄,甭管你愿不愿意,先成婚生子再说。
    为此,褚尧他爹催了他很多年。
    现在,他爹听他说“结扎”,直接让他跪在祠堂里,家法伺候。
    四十道鞭、三十下杖,一套家法下来,褚尧已被打得浑身失血,奄奄一息。
    他娘跪到他身边,“儿啊,跟你爹服个软好不好……”
    褚尧却一声不吭,默默吐着血水。
    这时,他爹的小妾领着她儿子来看笑话。
    褚家就可笑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