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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太晚了,她想。
    王晓菁感到身上被狠狠地撞击了过去。北京胡同的街头清静又杂乱,仍然绿着的杨树、低矮平房上传统的翘檐、还有路两旁参差不齐的共享单车……组成了一幅丰富的画面,在她的视线中颠了个。
    王晓菁重重摔落在地。出租车急刹了车,但是仍然撞在了马路牙子上。她趴在地上,从知觉到听觉都失去了功能。她与世界断了联系。
    唯有视觉,唯有视觉里出现了块玉观音——拴着红绳的玉观音吊坠从她的领口里掉了出来。她猛呼出一大口气,才听见了声音、才感到了疼痛。她双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慢慢站了起来。那几个滋事的人转头跑回到了车上。面包车在倒车,他们要逃走了。
    但王晓菁顾不上他们了。她慢慢走了过去,绕开了出租车挡住的地方。她躬下身子,跪在了地上,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颓然地垂在膝盖上。
    罗锐恒倒在地上,血像红线一样的血细细地蔓延着,从额头到了下巴上。
    陈浩然所坐的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踌躇地闪着灯。两秒钟之后,它静悄悄地开走了。
    第12章 太阳遥远
    何多在母亲齐金华的遗像前上完了香,便背起大包,与何全一起锁了门出来。周红梅等着他们,把父子俩送到了何家村的巷口。
    何多找了份新工作,要去北方当保安。何全接了张小美父亲张景山的饭碗,要南下去打工。他起初还不乐意离开宁海,但是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让他出去避避风头。谁知道那帮讨债的什么时候还会上门,下一次就没人能拿得出来两万块替他还债了。
    父子俩在村口站着。周红梅叫他们抱一下,父子俩抱是抱了,手都不知道放哪。
    “北方冷,你表冻着了。”何全说。
    “又不是去东北,再说还有海鲜吃。” 何多说。他红了眼圈,又喊了一句“爸啊”,便再也说不下去。
    何全摆了摆手,笑了笑,倒是比儿子轻松。他又向周红梅鞠了一躬说:“就劳烦你看家了。”
    他们一起回头望去。路的尽头是何全那栋违建的两层小楼,看上去歪歪斜斜,快要倒了的样子。何全感叹了一句,人啊,各奔东西,家啊,也就散了。
    王力勤摘下眼镜,放进了衬衫口袋里。他把几份标书装在了文件袋里,锁进了铁皮柜。他踱到门口说:“王小姐,我要下班了。”
    王晓菁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纸,堵在门口。她脸上还有擦伤,头发因为静电像硬刺一样翘着。
    “你堵在这里算什么呢?时间早就过了,你们没有准时出现,我不可能再给你们机会了,这对其他公司不公平。”王力勤说。
    “王主任,让我至少把标书陈述完吧。”
    “你讲了也没用。谁来做这个项目呢?罗总不都住院了吗?而且这不符合流程。你知道我们公司的,流程不对是要问责的。”
    “王主任,我保证我们一定能找到人做这个项目的。求求您了!罗总他还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求您看在罗总为这个项目……牺牲这么大,您就给罗申一个机会吧!”
    “不是,我不明白,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撞他的又不是我。我也很抱歉,他出了车祸,但愿没事。要不这样,你去找我们董事长。如果董事长同意,你就再做一次陈述。”
    “好!我这就去找钱总。他办公室在哪?”
    王力勤嗤笑了一下说:“还真去啊?董事长去国外考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别的领导能见的吗?总经理行不行?”
    “候总?候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啊?”王力勤把王晓菁推了出去,准备锁门了。
    “您好!我是罗申公司的王晓菁,代表罗申来参加这次振华粮油收购江海船舶的可行性研究的咨询项目竞标……”王晓菁挺直了身板,大声说了起来。
    下班路过的人很多,都往这看。王力勤怎说都不行,只好叫来了保安。保安把王晓菁拖到门口时,她还在大声说着,声音已经颤抖,但毫无哭腔。她记得罗锐恒说过的话,语速要慢,才能显得自信和有条理。现在她体会到了,语速慢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仍能保持理性。
    在出租车撞向她时,是罗锐恒冲过来撞开了她,自己却被车撞了。那一刹那太长了,让她眼睁睁地看清楚了罗锐恒奋不顾身冲向她时的表情,绝望、悲哀,还有不甘心的奋力一拼。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而王晓菁只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她多想从他嘴里听到答案,任何答案都行。她多想再听到他说一些话,哪怕是训斥也没关系。她多想看到他睁开眼睛,眼神依旧犀利,依旧是让她不服气瞪回去的眼神。
    但是罗锐恒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笔挺的西装被划了几道口子,衬衣乱出了褶子,身上有泥土和血迹,脸色灰白。生命流逝,斗志昂扬的精力在一点点散去。他那么一个整洁干净的人,要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会骂的吧。
    医院急救室的门关上了。王晓菁坐在外面,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一遍。她在想,如果是反过来,现在坐在外面的人是罗锐恒的话,他会怎么做?
    于是有了现在,她被保安丢出了振华粮油的大楼。
    菲利普陪着儿子在逗猫玩。他耷拉着耳朵,听妻子袁静教训说不许再让这只猫吃素了。电话铃响了,他终于有理由逃到书房去了。果然是他期待的电话,可是没说两句,他就脸色煞白地挂断了电话。
    他马上登录了公司的通讯软件,输了“罗锐恒”三字。罗锐恒那个几乎二十四小时亮着的头像果然是灰色的。再看王晓菁的,显示的也是不在线。
    他懊恼地合上了电脑。
    王晓菁坐在病床边,看着罗锐恒。一旁的心电监控上平缓地走着折线。他仿佛只是睡着了,右胳膊上打着绷带,头上也缠了几道,手耷拉在被子外。王晓菁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她在想,北京办公室的合伙人、陈雨思、王鸣飞、还有罗锐恒家的阿姨,陆陆续续很快就该到了,那时候他就不缺人照顾了。她把手伸进了被子下,握住了他的手。
    护士进来查房,王晓菁一下抽出了手,站了起来。护士问:“小姑娘,今晚你要陪床吗?”
    王晓菁脸红了,说:“我要先回去收拾点东西。我把他的东西拿过来。”
    “他有你这个女朋友真幸运。”
    “我不是。他是我老板。”
    护士诧异了一下:“哦……那他就更幸运了。”
    王晓菁回到酒店收拾罗锐恒的行李。他的衣服、洗漱用品、公文包……还有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就放在书桌上。她拿起来一看,是他画的那张星巴克的海妖。
    在罗锐恒画这个头像前,王晓菁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星巴克的标志。她一直以为那个头像是美杜莎缠满蛇的脑袋。现在再看,原来是普通的长发,只是罗锐恒画的和原来的标志还是有点区别。标志上应该是波浪长发,却被他画得乱糟糟。
    这是一个不太注意形象的海妖,王晓菁心想。
    她把画夹在了本子里,把本子放进行李箱里,开始整理行李。她蹲在地上,手上动着动着就停了下来,力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连手都抬不起来。她捂住了嘴,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了起来。她不敢哭得大声,即使这里不会有人听到。
    她在一片荒原里迷失,举目四望、无所适从。这时候他出现了,引导着她、带领着她。她一开始不愿意也不相信,后来却不得不依赖他。到最后她相信他会把她带出这片荒原。他在前面领路,她跟在后面,已经习惯了。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消失了,她毫无防备地被丢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中。现在谁能指引她走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