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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动身下山。夕阳已是最红的时刻了。长城宛若白色细带,纤细轻巧地飘到天边。一轮红日嵌在群山的凹处,在往下坠。
    王晓菁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罗锐恒问她看什么,她说:“我发现一个规律,人们爬山时都只顾着前面的风景,但其实背后的风景往往出其不意得好看。你看,不觉得背后的更美吗?”她看着身后壮阔的景色说,“也许应该带客户来爬爬山。咨询项目也不用做了,直接顿悟了。”
    “比如把钱进东、刘海生、刘达岩带到这里,他们三个也就能和解了。”
    “为什么要他们三个和解?这关连海钢铁厂什么事啊?”
    “我在考虑让连海钢铁厂和振华一起收购江海船舶。”
    王晓菁呆呆地望着他,脑子里闪过那个装着钱的旅行袋,和在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的神秘访客。她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连海钢铁厂的董事长刘达岩。
    是因为那袋子钱吗?她想,是因为陈浩然之前说的是真的吗?都是因为钱吗?
    她望着罗锐恒,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怯弱和犹疑,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掩饰和虚伪。这一刻,不,是从很早之前起,以她对罗锐恒的了解,她打心底里不认为他是会收钱办事的人!
    “为什么?”王晓菁问,“您明知道之前江海船舶一直收购不顺,就是因为连海钢铁厂从中作梗。”
    “对,而且刘达岩还收买了咨询公司参与竞标,就是不希望振华能做成。”
    “您都知道了,为什么还……”
    “你是不是在想钱的事?在想,哦,原来老板也收了钱,就可以做出对客户不利的建议来。是这么想的吗?”
    “我……”王晓菁没想到罗锐恒竟然主动坦白了,这反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问:“罗总,您真收了钱吗?”
    “收了,两百万。”
    罗锐恒竟然轻轻松松就承认了。王晓菁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操作,她真想扒开罗锐恒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我不明白,这不是受贿了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呢?让他断了念想不好吗?”
    “别人想收购一定有他的理由,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最后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亏钱。只要是想赚钱,那就是为江海船舶好。先别着急驳回去,先听听别人的理由。”
    “刘达岩为了让我们听听他的理由可真是够下血本的。”
    “只有收了钱才能让刘达岩听进去我们的话,否则他会视我们为敌人。刘达岩本来打算自己收购江海船舶,抗拒与别人合作,现在好歹能听进去一点了。振华当然也可以单独收购江海船舶,但是刘达岩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的麻烦。他在当地的政府关系、银行关系都不会给振华好日子过的。而连海钢铁厂每年要进口那么多焦炭,还要出口钢材,都需要物流仓储,是现成的大客户,刘达岩又懂江海船舶的经营。这样的人,把他变成朋友不是比变成敌人更好吗?”
    “但是那些工人,还有老胖,他们怎么办?我不相信这些资本家的善良。刘达岩连行贿的手段都能使出来,这可不像好人会干的事。”
    “商场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谁跟你的利益站在一起,谁又是站在你的对立面。为小的善而忽视了更大群体的利益,最后只是感动你自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善良的?同情弱者、为他们打抱不平就是善良了,对吗?”
    “难道不是吗?”
    “老虎的善良才是善良,绵羊的善良只是妥协。”
    王晓菁再一次被噎住了,绞尽脑汁地想要反驳:“可是刘达岩真的能保证会留下工人吗?”
    “不能保证。我知道振华保证过,毕竟他们财大气粗,他们说的话大家信,但是连海钢铁厂不能。你也要知道,老胖这些人同样也是偷卖了厂里资产、在给连海钢铁厂的焦炭上做手脚的人。我虽然同情他们,也知道他们是为了生活。但是相比起同情,我觉得更正确的做法是让江海船舶站起来,它的员工才能站起来,不再需要去搞这些有风险的小动作。”
    王晓菁默不作声。
    “晓菁,我刚进罗申时,乔伊和我说过一句话,至今都铭记在心。他说你要:Do the right thing(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这是一个看上去简单,实际却很难做到的准则。大家都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正确的方向是什么,但是往往不会往正确的方向去走,总会有所偏差,甚至可能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因为个人的选择总是掺杂太多欲望,或是被现实的条条框框约束。但是有一个不会变,你心里最清楚正确的方向是什么。”
    王晓菁苦笑了一下说:“您说Do the right thing,听上去像是在描述‘良心’。以前我也许知道,现在我不确定了。我以为该谈良心的时候,别人会跟我讲规则。我以为该谈规则的时候,又会有人跟我讲良心。”
    “‘良心’?我没想过这么高深的词。也许算吧,算是我个人的‘良心’。”
    王晓菁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不知道我的‘良心’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和你谈各种各样的‘良心’,听着都对。但是大家真的知道彼此谈论是同一种‘良心’吗?”
    “不要想那么多,相信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你要做的选择要让自己能睡得着觉,那就是正确的。”罗锐恒说,“现在,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你来决定,我们要不要建议振华考虑和连海钢铁厂合作,联手收购江海船舶。”
    “我吗?有没有搞错?”
    “对,报告的最后一页是空着的,你来决定写什么吧。”
    王晓菁犹豫不定。罗锐恒看出了她的犹豫,说:“你现在知道我收了钱,你也知道老胖他们偷卖厂里资产,你还知道刘达岩做过什么。这些因素知道或不知道会改变你的决策吗?你心里真正的声音是什么?”
    “我不知道……”王晓菁喃喃道,这一刻她居然怯弱了起来。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真正的选择。是那种她做了也许会成功,也许会让所有人都付出巨大代价,是没有“一定会成功”的确定性……会让人犹豫,会让人傻眼,甚至会让自己退缩的时刻,那才叫真正的选择。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被逼的同时,也在接近接纳某种道理,一种她原来无法接受的、始终质疑的道理。那就是为了更长远的、更重要的目标,真的能牺牲微不足道的人吗?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样的时刻我也面临过很多次。现在也许你能体会到,即使作为老板,也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别人来告诉你正确答案的时候。”
    王晓菁想,现在应该就是最佳的时机了。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交给罗锐恒,说:“这个给您。我虽然还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您比我更清楚如何正确地处理这笔钱。”
    “我能理解这是重建信任的表现吗?”
    王晓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您对我的呢?”
    “也许有时候藏起来了,但是一直在那里,从未动摇过。”
    王晓菁从罗锐恒的眼中看出一种在竭力表达、在希望她理解的意思。那种目光是坦诚的、深沉的,还有一种无奈的哀情。她的心怦怦直跳,因为她几乎可以察觉罗锐恒要讲出惊天动地的话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夕阳染红了山野,让红叶更红,让沉默更沉。等到他们下到山脚,夕阳完全沉在了山以下,黑夜降临了。
    夜晚,长城脚下的民宿点起了篝火。星光灿烂,深蓝的天光勾勒出了群山的轮廓。大家裹在棉大衣里,坐在暖烘烘的篝火边喝酒聊天,夸孙明经挑了一个好地方。孙明经提议玩单词接龙,被众人鄙视,说他就是想要炫耀自己的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