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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腌的时候抹了点蓝莓酱。”罗锐恒说,“你不是说放点甜的提味么。”
    “是不错吧,挺好吃的!”王晓菁突然知道罗锐恒的变化在哪了。是眼神,是气质,虽然语气还那么刻薄,但是整个人已经比她第一次见到时更像个人了,有喜有怒,有感情有温度了。她只是悄悄地欣喜着,没把这个发现告诉他,暗自希望他能保持下去。
    “我其实一直在等你问我一个问题,”王晓菁戳着羊排说,“我是不是真的想去申请MBA。”
    “没有,我没想过问。你最好去,钱不用担心,公司会付的。见见世界,开阔一下眼界,长远来讲对职业发展也好。”罗锐恒大概说了十分钟读MBA的好处,都有点苦口婆心了。话锋一转他又叫她抓紧春节放假这几天好好准备GMAT考试。这段时间状况频出,想必他给她的材料都没怎么看,再不考试就赶不上今年的申请了。
    王晓菁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好说:“是没怎么看,也就来得及把材料都看了一遍而已。不过……”她把手机放在了他面前,上面显示着已经考过的GMAT分数[1]:780分。
    她明知故问:“申哈佛商学院够了吗?”
    罗锐恒嗯了一下。她又问:“你当年考多少?”
    “又不是光一个分数就够了!那就趁春节好好写essay(申请论文),你现在素材应该够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王晓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过去这一个多月动荡不安,她时刻担心着,时刻在齐义明、菲利普的眼皮底下步步为营,还有繁重的工作要应对。她又自虐般地给自己加上了考GMAT这一项。她都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去读MBA,那意味着将要出国两年,以及一百多万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她隐约觉得应该去。她隐约觉得,她的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她想在罗锐恒归来时用分数给他一个惊喜,想念哈佛商学院,和他成为校友。她想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上,一样的智慧,一样的强悍,一样的被赞赏或被痛恨。过去的九年,她的人生充满了仇恨和悔恨。她的人生不是在为自己而活,而是只有找寻真相这一个目标。她没有想过这个目标完成了以后呢?就像小说和电视剧里那样,以后就会是幸福的人生了吗?
    不会的,她刚刚问他的问题,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个建议。去读书要两年,她其实有点……舍不得他,而他真的希望她走吗?
    罗锐恒说:“我也一直在等你问一个问题,在北京我们打的那通电话……”
    自从罗锐恒回来后,他们没有谈论过他被关的日子里发生的事。王晓菁没有说过她是怎么让张小美答应去做了污点证人;她也没说过是张小美出来后先给她打了电话,她才知道罗锐恒快出来了;她没说过她求过万慧、求过林姿绮;也没有说过她抱着他送的生日礼物躲在洗手间里哭个不停。这些记忆在他回来后她几乎都忘了,她以为她不想想起,她也以为他不想谈,直到他刚刚提醒了她。
    她正要回答,四周霎时陷入黑暗,中央空调的涡轮也停止了转动,安静了下来。罗锐恒出去了一下,回来说不是跳闸,是整个小区都停电了。王晓菁说哈哈哈,好多年都没经历过停电了,原来这种高档小区也会停电。
    “我们家第一次停电,你们家没停过电吗?”罗锐恒没好气道。
    “没有,我们家是绝对不可能停电的。我们那片好多人家都是偷偷接路灯的电,或者公用厕所的电。你知道公用电和民用电是分开的吧?公用电几乎不停电的。”她说这是平民老百姓的智慧,总有五花八门的办法可以过下去。还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梅雨季节发大水时,她家在地下室是怎么防水的,诸如把值钱的东西早早搬到楼梯上,用雨篷布封住窗口,还有用塑料薄膜把家具都缠好。下雨时何家村的孩子会把塑料盆当船玩,用拖鞋当船桨在淹水的路上划来划去。有一年她还看到水里有红金鱼,不知道是哪家的鱼缸被泡了。
    “真是好多年都没见过停电了。对了,你家有蜡烛吗?”王晓菁问。
    罗锐恒还真拿出了两根白色蜡烛,把刚刚收起来的烛台也拿了过来。
    “还是这种老式的白蜡烛。你家常备蜡烛啊?”
    “嗯,防止停电。”
    “不是第一次停电么?”
    罗锐恒点上火后,真有点烛光晚宴的感觉,又像是每个人小时候的回忆。王晓菁的手指在火焰里穿来穿去,火烧到的地方只是有点温热。这也是小时候每个人都爱玩的把戏。
    坐在烛光下,火光只照到部分的脸和部分的身体,其余的都掩藏在阴影里。平日里没有勇气说的话,无论是秘密还是情感,似乎都可以在此时得到宽恕,有了偶尔放纵的权力。
    王晓菁回答罗锐恒在停电前问的问题:“不是真心话,对吧?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让我去找张小美。真是个很聪明的办法,我敢打赌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出来。”
    王晓菁告诉罗锐恒,张小美出来后决定去杭州开个网店了。前两天还来电话问如果要准备自学考试,应该报什么专业。张小美说她后来才认识到,原来短时间内看似是捷径,恰恰是长时间内最远的路。
    “是吗?”罗锐恒笑笑,喝光了杯中酒,“那在车站的拥抱呢?也是权宜之计吗?”
    “那是……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人,就算是一棵树在你面前,你也会去拥抱的吧?那是拥抱自由!”
    “你觉得我把你当成树了是吗?”
    王晓菁不知道为什么能编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哦,大概因为她在心里已经预演过了无数遍。她连他们会身处什么样的场合,会如何提起话头都想过了。最早会发生在他们在火车站刚见面时,之后也许在回来的车上,或者第二天的午饭……她也想过会发生在他家里,但她想的是他们坐在沙发上,而不是在点着蜡烛的桌前。这个场景比她想象的还要浪漫一点,浪漫得让人畏惧。
    她看着烛光,心里有千百个回答,但其实只对应了三条路径——坦白、拒绝或者装糊涂。但是罗锐恒目光如炬,让她说不出装糊涂的话来了。坦白或者拒绝,他为何一定要在今夜有个答案?明天过后再问不好吗?明天,他们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日子——将决定他的未来。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更关心一下他的未来?
    “好看吗?”罗锐恒问,“我是说烛光。”
    “好看。”
    “好看你为什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王晓菁目光躲闪了一下,退回到了烛光后的阴影里,问:“您不担心吗?”
    “首先,别再称呼我‘您’了。我每次听你说‘您’,都有一种被逼要当道德模范的感觉。”
    “也是,对你这个既不道德也不模范的人来说,要求是太高了。”
    “你这蹬鼻子上脸的速度够快的。”罗锐恒笑了,“你说说,我,或者我们有什么要担心的?”
    王晓菁头往罗申的方向一撇道:“那里,你不担心吗?公司规定……”
    “我知道,‘同一个项目的上下级不可以有恋爱关系’,这规定还是我写的。但是,道德帮我们制定规则,却无法帮我们应用规则。所以,”罗锐恒沉吟了一下道,“去他妈的规定!去他妈的罗申!”
    罗锐恒拉住了王晓菁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了桌子上,握在了自己的手下。王晓菁知道不能再装作小孩子的无知,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罗锐恒说:“王晓菁,我没有把你当成一棵树,也没有把你当成我的下属,我当你是一个聪慧、善良、可爱的女人。我喜欢你,这比任何规则都重要。”
    罗锐恒像王晓菁刚才做的,把手指放在了烛火上,按灭了烛火。就在霎时间,他消失在了黑暗里。王晓菁面对黑暗,如同俯身面对她的思想、她的心。她要回答的不光是他,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