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爱一样,是商明漪都无法站在世人角度评判的词汇。
‘哐当’!
‘哐当’!
与刀鞘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把森寒的长刀。
那男人保持狰狞的表情,头诡异地一点,双臂展开向后猝然仰倒。
商明漪握紧匕首,抬眼,心中万千情绪在嘶鸣。
像沉睡千年的火山朝死夕活,岩浆滚烫,搅动着地表生命存在过的证据,令鲜活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
两年前,她曾在乔戈里最高峰仰望过月亮,天垂幕合,触手可及,穹顶之下唯独她孤独地站着,伸手接住一颗同样孤独的流星。
浮云滚滚,托出主峰巍峨雄壮,在雪峰之巅与银月低语,她问:妈妈说爱我,我应该怎么回答她,我要说假话吗?
月亮不会有答案,另一颗流星划过长空,稍纵即逝,她没有看见。
此刻,魏参满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由暗到明,一步步从门中走出来,走到月光里,上身有许多砂砾摩擦的血迹和污秽。
待看清自己后,他的泰然自若崩于山下,被鲜血爬满的可怖脸庞充满错愕。
那颗被遗忘的流星再次降落了,几光年之外的月光终于抵达地球,洒在雪面,回答了两年前由一个渺小的人类提出的问题。
“他死了吗?”
“……水儿!”
“我杀死他了?”
“不,他没有死。”
“我差点杀死他了。”
“你没有!水儿,他只是晕过去了。”
“我知道了。”商明漪顺从让出匕首,凝望魏参的脸庞,在他想要用力拥抱自己之前,摸了摸他自眉梢裂到眼角长达四厘米长的伤口。
魏参强忍着后怕,问道:“知道什么?”
商明漪用另一只手摸自己的脸:“知道我因为什么而痛。”
魏参接住怀里的身体,吼道:“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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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参第一次见丈母娘商汀兰是在医院。
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保安,护士,医生重重封堵,他们全都拿出一张魏参的2寸免冠蓝底大头照,对准他刚缝针后有点肿的猪头脸狐疑:“你,你就是魏参吧?”
面对保安,魏参回答:“是,您认识我?”
保安大喝一声‘呔’!怒目呼来一串同事:“兄弟们!就是这个人!他是来医院搞破坏的,抓住他丫——”
狂奔进医院甩掉保安后,魏参喘两口气,整理仪表,上电梯去商明漪的病房,经过护士站被叫住:“喂!那个高个子的男的,你不准进!你给我回来!”
魏参略加思考,忍不住转头:“喊我?你们都认识我?”眼看着护士一脸愤世嫉俗拨通座机,魏参心道不好,两脚抹油冲向走廊。
到了门口,刚巡完房的白大褂走出来,正正对上。
只见医生怀抱写字板,单手掏出手机跟魏参比对,还未开口,魏参抢先道:“医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三啊!”
面前的猪头脸跟照片上的大帅比的确有一定距离,医生扶了扶鼻梁上沉重的酒瓶底眼镜,点头:“哦,是你啊,张三,那个你——不对!”
魏参一凛。
医生横臂将他挡在门外:“这是单间病房,你走错了!你家病人不是在楼下吗?!”
真他妈有家属叫张三啊?
病房内,商汀兰站在商明漪床前,将魏参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好好一个女儿交到他手上,捐了那么多钱,他不好好照顾你就算了,还把你往杀人犯贼窝里头带!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水儿,我看你就是脑子被驴了,先后晕了两次,还替他那个外人说话!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黄容靠在床头柜上,给商明漪削不断皮的苹果,凉凉插话道:“妈,能怪水儿吗?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她丢给丧,姓魏的,哪来后面这么多事?”他一改前些日子的阴郁,语调欢快,“水儿,想吃什么造型的?袋鼠还是沈腾?”
商明漪眨眼:“沈腾。”
手起刀落,两分钟的功夫,黄容提起她的手腕,把苹果片放到她指尖,殷勤地替她捏紧:“好,欠你一个沈腾,你先吃这个尼古拉斯赵四。”
“妈妈,魏参是个好人。”商明漪小口小口咬着苹果反驳。
搬家那天的对话,黄容早就跟妈妈通过气了,他单方面认证是魏参图谋不轨单相思,商明漪根本就不喜欢他……不,喜欢什么呀,真有喜欢这回事还能轮得到他魏参??
商汀兰叉腰道:“喜欢你的都是好人啊?!水儿,妈妈以前教过你什么,你是不是忘光了!气死我了!”
商明漪咀嚼完苹果,一口吞下,满口甜蜜的滋味儿,随口说:“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商汀兰条件反射回应,余怒未消坐回沙发,“总之,我不同意你们俩结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黄容洗完刀,搓着手指走出卫生间,听到关键字不由跳脚:“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光是结婚!别的也不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了阵容整齐划一,黄德阈放下杂志,跟着重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手机响了,魏参发来消息。
蓝天头像:【大雕乖巧等待.gif】
蓝天头像:【阿姨给我下了封\杀\令这个医院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蓝天头像:【我在A区等着你不要着急总能钻到空子跑上去看你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堆了个雪人跟大雕像吗】
蓝天头像:【好吧我比较着急缝完针之后一宿没睡挺痛的希望如你所说不会留疤】
商明漪当然知道他一宿没睡。
自己不睡就算了,还折磨欢欢,半夜洗四件套洗猫砂盆,愣是不让欢欢睡觉,复读机病毒式对着猫猫头念咒:你妈为什么不回我,是不是嫌我丑,我很丑吗?
于是她又得出了一个模型结论:脸上缝针的男人会变傻。
模型数据友情提供者:魏参,当然,也不排除变量的名字叫做‘表白后的男人’。
魏参百无聊赖堆着雪人,一会儿拆掉圆珠笔做的鼻子(与医生斗智斗勇时对方口袋里掉出来的),一会儿拆掉鹅卵石眼睛,再拍照片,骚扰商明漪。
雪人五官东倒西歪,不像雕,也不像郭靖,倒有点像潦草随便的芝麻。
想起芝麻,魏参竟真的感觉裤脚有撕扯感。
低头,芝麻犹如从天而降,不遗余力咬住他的裤脚往后拽。
“你也来找水儿?”他把芝麻抱起来,放在雪人的头顶,惆怅地摇头笑,“连你都见不到她,我是不是更不可能了?”
芝麻鼓着嘴:“呜呜!”
魏参寻思道:“冯子说你会飞檐走壁,屋顶,烟囱,哪儿都能去,要不——你去帮我看看她?”
若他也是猫妖就好了,能通过芝麻的眼睛一解相思之苦。
唉,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
魏参抱着芝麻转身,欲带他到廊下避雪,却见商明漪一身玲珑剔透的雪白,笑盈盈站在雪地中央。
笑?
魏参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水儿……在笑?
不是客气疏远的,礼貌的,商业化范式的笑,更不是一闪而过的机灵微笑,就是那么单纯地象征了快乐和幸福的笑容。
芝麻在怀中蠕动,魏参仍处在痴望状态,一松手,芝麻跳到地上,在他脚边吐出了一块通体纯白,无一丝杂质的玉石。
爪子推推,把石头推向魏参,见魏参不动,又扒拉他的裤脚。
商明漪走过来:“这是芝麻给你的答谢,你要收下。”
魏参看看猫,再看看商明漪:“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找我?”
“来看你堆的雪人。”
原来不回他消息,是准备亲自来见,魏参抿了抿嘴,忍住笑,半蹲下去捡起石头:“这是——”硬度很高,敲击清灵有余韵,透明得像块玻璃,“似乎是玻璃种翡翠?”
商明漪好奇蹲到他跟前:“很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