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在他前面挥了挥,“你怎么了?”
    “没事。”
    “那这边坐吧,我帮你梳头。”小娘子取出盒子中的木梳,开始替他打理起头发,“我没梳过男子的头发,可能要比较久,你忍耐一下喔。”
    上官武玥莞尔——居然叫他做“你”,明明应该称他为“夫君”的不是吗?
    这个妻子跟他想的真的……有点……不太一样。
    让他想想,那个媒婆是怎么说的——
    “何芍药容貌天下无双。”唔,小娘子双眼圆润,双眉弯弯,桃色衣裳衬着白皙的小脸,虽然娇俏可人,但绝没有美到天下无双。
    “金枝玉叶,掌珠般养大。”哪个金枝玉叶可以自己抬着一大盆水从外苑走上二楼?
    “博览群书,善词工诗。”一下是老和尚,一下又是你啊你的,别说博览群书、善词工诗,他怀疑她连《女诫》都没读完。
    横看竖看,都觉得媒婆太过夸大。
    但老实说,虽然出乎意料,但感觉不坏就是了。
    他……有点喜欢。
    一旬时间很快就过去,终于到了丑媳妇要见公婆的时候。
    张嬷嬷已经回何府去了,花开正在丫头的帮忙下,将长发绾髻,然后尽其可能的把长辈送的礼物都往上头放。
    这是礼貌的表现,但奈何上官家的长辈太多,而她的头也就那么点大,在插上第四支簪子时,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头看起好像孔雀屁股一样,真的很盛放呢。
    “少夫人,这支要插哪里?”
    丫头小冬拿着一支据说是象征勤劳的金鸡簪子,花开隐约记得那疑似是上官大姐的礼物。
    大姐是平辈,何况喜宴都过了十天,应该早回夫家去了,不插没关系。
    奶奶跟姨奶奶是超级大长辈,她们送的金玉满堂对簪绝对要待在头上,姑姑在家地位高,也得留着。
    现在只剩下一个位置,但眼前却还有三位婆婆送的......她实在不想得罪任何一位。
    是说,上官家的规矩还真奇妙。
    一般人家发簪是定情物,怎么在这里变成长辈给新嫁娘的见面礼?还有,别人家的丫头或嬷嬷都是可以一直陪着新嫁娘的,就只有他们家,只能陪个十天,真是有点不近人情。
    不过现在不是管定情物或者人情的时候......
    “小冬,重新插吧,一边三支。”
    “是,夫人。”
    于是,当上官武玥忙完丝湖庄的生意,回到上官府的小院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大小簪子都在头发上,而且明显依照辈份顺序——虽然这样真的不好看,但却充份显示出她对长辈的敬重。
    这点让他很高兴。
    父亲过世得极早,留下大笔家产跟一屋子女人,除了要应付外边同行的竞争之外,几个远房的堂叔伯也藉口帮忙想染指丝湖庄的生意。
    他记得父亲过世后的半年内,家里多了好多没见过面的亲戚,有的是一个人来,也有的离谱的举家入住,光是吃饭就得开上好几桌,五位上官夫人不知道费多少心思,才将这些家产完整无缺的保管到他成年,姑姑更是因为这样至今云英未嫁。
    今日他早早从染院回来,原本就是要提醒小娘子别遗漏任何一位长辈的心意,没想到他提点之前,她已经先做到了。
    这样......很好。
    表情不自觉温和起来,“好了吗、”
    “嗯。”花开对他一笑,“可我有点紧张欸。”
    “放心吧,她们都是好人。”顿了顿,又补上,“二娘很会跟大娘吵架,奶奶在的时候不敢,不过既然是一家人,迟早会遇到,装作没听见就好,如果吵得太凶,就让人请姑姑来,别惊动奶奶跟姨奶奶。”
    “知道了。”
    “还有,要多笑。”
    要多笑,好,没问题。
    花开努力的又笑了一下,希望自己看起来好些,只是,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想,有钱人的规矩真的好多——拜天地后的十日内,新娘居然都只能待在小院里,一般人家根本不会这样,还好“小院”其实满大的,有小池凉亭,几株桃花,要不然光闷就会闷晕。
    第十日早上丈夫会去祖祠上香,晚上则是一家人首次合桌吃饭,成亲那日有喜帕遮着不觉得,今天要正式见面,花开真是打从心里紧张起来,而这压力极大的饭局,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成新十日的丈夫。
    相处不过十天,但她大概了解上官武玥这个人了——他这一生好像为了上官家生存一样,为了上官家做这个,为了上官家做那个,他对她算不错,但那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纯粹基于一个丈夫的义务。
    有时会对她笑,有时会有点小体贴。
    虽然有时是出于真心,但花开知道,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不好意思冷落新婚妻子。
    当然,除了她的丈夫,她最重要的角色还是江南丝湖庄的年轻庄主。
    他得支撑着这个家,以及下面的数千个工人。
    他每天都会去城西染院跟晒布厂,批进来的染色矿石跟染料植物,他也都会亲自验收,事情不少,总是天亮就出门,天黑才会回家。
    就在走往大堂的途中,上官武玥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有个表妹现在住在这里,是我二娘的外甥女,几年前父母亡故,所以二娘将她接来住。”
    “那我该叫她什么?”
    “于秀儿,叫她秀儿就可以。”
    “秀儿多大了?”
    “十八。”
    “十八?”花开的声音难掩惊讶,“怎么还没有给她定亲?”
    上官武玥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对着新婚妻子说,因为表妹喜欢我,所以迟迟不婚配吧。
    顿了顿,采取了委婉的说法,“秀儿有意中人了。”
    噢,有意中人,想到自家小姐跟汪大哥,花开连忙说:“那还是别勉强把她许给不喜欢的人,丈夫是天,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是阴天了。”
    上官武玥扬起眉,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是阴天?
    指的是......
    侧头看了看她,却发现她的小小的脸庞没有一丝忧伤的样子,明显不是在说自己,意外的,他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不是因爱结缡,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心里有别人。
    “就像红豆汤跟杏仁汤一起放在我面前,每个人都说杏仁汤好、杏仁汤好,不准我喝红豆汤,要我一定得喝杏仁汤,然后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花开眯起眼睛,小爪子在空中做了一个麻花的手势,“最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喝红豆汤。”
    上官武玥忍俊不住的笑了,这小孩儿的比喻怎么这么奇怪。
    看着她有点忿忿的小脸,他忍不住逗她,“我是杏仁汤吗?”
    “你不是杏仁汤啦。”
    “总不可能是红豆汤吧。”
    “我们在这之前没见过面,怎么会是红豆汤。”花开完全没发现自己成了被捉弄的对象,认真的想了想,“你知道乌草汤吗?”
    乌草汤?“没听过。”
    “你是乌草汤。”
    时序入秋,庄子里的树已渐渐染黄,花开坐在凉亭里,吃着小果子,欣赏眼前景色。
    错落的石壁前是小桥流水,清澈的潭子里还可见到颜色斑斓的鲤鱼,前几日她发现原来庄子里有梅园,等冬天到了,一定要去那里赏梅。
    “少夫人,茶热好了。”
    “谢谢。”
    是桂花龙井呢,真香。
    嫁进上官家一个多月,花开渐渐明白为什么当初张嬷嬷会说:整个何府只有她能冒充小姐。
    撇除年龄相近之外,她跟小姐贴身作伴多年,见识自然比一般丫头广——虽然不会画画,但也看得出好坏,小姐喜欢古玩美物,老在整理一样的东西,她自然也会培养出眼力,小姐的衣饰都是由她准备,对衣料的好坏一摸就知道,至于饮食茶点,通常是小姐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山珍海味,名茶细点,也完全难不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