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齐点点头,“也是。”
    他还记得秀儿刚到上官府里那日,十岁的小女孩,带了小小的包袱跟一封信,满脸风尘仆仆的疲惫。
    上官家虽然不差多一个人吃饭,但是,二夫人无所出,又因为出身寒微得不到老夫人的喜爱,在丝湖庄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余地,所以当时竟然没人对秀儿说“那你就留下来吧。”
    雕梁画栋的华丽厅堂,一片不欢迎的静默,秀儿难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后来,是当时才十五岁的武玥开口,“帮表小姐安排房间。”
    一句话,让秀儿得以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秀儿很聪明,很快知道,豪门深院,只有当家才有说话的权力,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对武玥从刚开始的感激之情,慢慢变成誓在必得之势。
    两年前,老夫人作三想把秀儿许给他,已经跟婉儿互定终身的他正想推辞,秀儿却已先大声嚷嚷起来,说什么除非表哥,否则不嫁,老夫人大概是气着了,不再提许婚的事情,一路蹉跎,秀儿转眼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年纪,十八。
    “武玥,其实你可以考虑收秀儿做小,虽然她有点小鼻子小眼睛,但至少这几年也替你孝顺了两位老夫人。”
    “目前不考虑。”
    “怎么?你不是也挺感激她的吗?”
    “你看,爷爷娶了两房,爷爷在世的时候,两房奶奶整日争宠,爹爹娶了三房,也是闹个没完,我可不想每次忙完生意回到家,两、三个女人围上来互相指责对方不是。”
    “我以为艳福会吸引你。”
    “那可不叫艳福。”上官武玥笑,“如果何芍药无所出,或者生不出儿子,到时再说,不过那至少也是三、五年后。”
    “那秀儿不是很可怜。”
    “秀儿不会可怜,因为我若要纳妾,绝不会收她。”
    那日第一次合桌吃饭,秀儿对芍药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一个表小姐都无礼至此,他实在很难想象,一旦收房,她会怎么跟芍药吵。
    从小看爷爷跟爹爹的妻妾吵吵闹闹,也真够累的。
    前几年奶奶一直要他先纳几房小妾,好先给上官家开枝散业时,他只想到咏诗,不过咏诗是唱曲的姑娘,一起饮酒猜令可以,但要收房,奶奶肯定不愿意,何况自己对咏诗充其量也只是欣赏。
    觉得她待人温和,落落大方,但还不到喜欢的地步。
    齐人之福不好享,因为对他来说,清闲,比艳福更重要。
    妻子,一个就够了。
    成亲并没有改变上官武玥多少--依然鸡鸣即起,让小娘子服侍他梳洗穿衣,然后两人在小院里一起吃早餐。
    接着,他会到城西的染院巡视,顺便看一下素丝麻等布材的质料如何,然后看染草染石的价格,更动货源。
    每两日下午看一次帐本。
    剩下的时间,他不是跟来访的友人对弈小酌,要不就是牵了马在城西的山头跑,偶尔也会去酒楼听小曲,每每到了晚餐时间才会回到府中。
    他对小娘子很满意。
    她虽然有些古怪,也不是很大家闰秀,但是性子平和,也能随遇而安,她从不吵着要他陪,不会吵着要他买东西,成亲几个月,她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买两对小白免。
    这不难,隔日他便派人去市集买了两对小白免回来。
    小娘子喜极了,搂着那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蹭了半晌,亲手在小院里给白免做了窝,还给他们起了名字。
    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一个叫花开,一个叫富贵,说合起来就是吉祥如意,花开富贵。
    四只白兔是姊妹,各差一岁,从小相亲相爱,将来也要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上官武玥见她那么高兴,实在也不忍心告诉她,其实四只免子都是公的,他们可以被假设为四兄弟,但不会是四姊妹。
    几个丫头都说,少夫人虽然孩子心性,但待下人却是很好,从不大声说话,总是客客气气。
    娘亲常常来,有时拉着她一说就是整个下午,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她从不会不耐烦,对小时候的事情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表小姐来挑兴,她也当做没听到。
    她在江南丝湖庄很能自得其乐。
    喂鲤鱼,看小鹿,负责照顾花草的下人说,天气好时,少夫人常来花园赏花,或者带着绷子,在凉亭刺绣。
    何式绣法之精致,天下有名。
    一个绷子,几围丝线,她可以绣出金鲤、翠鸟,甚至大宅里的假山水,都可以被她留在绷子里。
    她先前给他做了鸳鸯戏水的新荷包,他没用,就放在抽屉里,她也没生气,说你不喜欢带荷包,那我给你绣披风吧,等冬天来了,总会用到,然后就看她把小圆绷换成架子,开始勾图。
    若是天气不好,她就在房间练字--小娘子的书法,散漫无章,毫无美感可言,至于错字之多,更是不在话下,连写个“绸”都会少一点,一望就知没有好好学习过。
    看她几乎天天都写,似乎真的很有心,所以曾经问她要不要请个女先生来教,小娘子的回答是不用,说是自己慢慢学就好了,就算一开始会错,多写几次总会对的,万一请人来教,那女先生口风又不紧的话,怕话传出去,丢上官家的脸,也丢何家的脸。
    能以家族为重,不愧是名门之女。
    上官武玥对这个小妻子满意极了。
    时光,匆匆而过。
    腊月,丝湖庄已经扑上一层薄薄的雪,庄子里上上下下,开始有种准备年节的气氛。
    长辈们能忙的事情不多,过年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大事,也因此,那日大寒过后,上官武玥一等事歇,便从城西的染院回府。
    先跟奶奶还有娘请安完,回到小院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小娘子没在书房里写字,那一窝吉祥如意、花开富贵乖乖的待在小厅的角落里。
    上官武玥微觉得奇怪,下着雪,她会跑到哪里去?
    正想叫人去找,一眼瞥见小冬走了进来。
    “少夫人呢?”
    “在睡呢。”
    “午时才刚没多久,怎么就在睡,是不是受寒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少夫人没说不舒服,就只是爱困,每日下午得睡足一个时辰,而且总要叫好几次才会醒。”
    他微蹙起眉,“以前就这样吗?”
    小冬想了想,“刚来的时候不是的,中秋过后少夫人就特别容易疲倦,腊月后睡得更多。”
    刚开始不是这样……
    该不会是……
    “少夫人中秋过后还有什么不同?”上官武玥极力压抑心中的期盼,“睡得多,吃饭方面呢?吃得多吗?”
    “刚来时不太吃甜食,点心盒子从来不怎么动的,可后来好像开始喜欢,现在则不太吃午饭,但果糕甜饼都会用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去请大夫来。”
    小冬一惊,少夫人生病了吗?想问,可少爷的脸色好古怪,好像很开心,但又不想让人家看出他很开心……
    “还发什么呆,快去。”
    “是、是。”
    小冬慌慌张张的走了。
    上官武玥进入内室,床边放着几个暖石,大红色的鸳鸯绣被明显隆起。
    小娘子侧着身,睡得很熟。
    应该是有了吧……如果有了就太好了……
    替她拢了拢了被角,看着她小小的脸庞,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仔细看过她,她的眉毛、鼻子、嘴巴、耳朵……
    不知道看了多久,小冬带着大夫回来了。
    上官武玥连忙起身,命小冬离开后才说:“大夫,我夫人这几日嗜睡易倦,下人说饮食也改变了不少。”
    “老朽先替夫人把把脉。”
    搭脉后,大夫闭上眼睛,细听了一会,睁开眼睛微笑道:“恭喜少爷,是喜脉。“
    上官武玥大喜,“真是喜脉?“
    “阴博阳别,谓之有子。“
    他一直以为传宗接代是他的义务,但现在内心的感觉却不是单纯的高兴,好像,还有一点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