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武玥问道:“今日街上怎么人这么多?”
    他来过这里几次,没哪次人这样多的。
    “喔,客官是外地来的所以有所不知,明日是七夕,晚上街口有庙会,杂耍、戏班,什么都有,红线庙里还有祈福会,客官跟夫人如果有空,不妨上街瞧瞧,可热闹了。”
    上官武玥点点头,赏了小二碎银子,让他催热水快点,小二收下赏钱,连忙保证,一炷香时间马上送来。
    他转向小娘子,“累了吧,要不要先躺一下?”
    花开摇了摇头,“我不累。”
    “那么,过来陪我喝杯茶。”
    “好。”
    花开听话的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却没有喝的意思,只是摩挲着,神色有点恍惚。
    上官武玥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刚离开江南的时候,小娘子有些亢奋,随着愈走愈北,她开始常走神,偶尔发呆,总是在想事情,偶尔会笑,偶尔却显得黯然,进入京城后,她开始心不在焉。
    他再也看不下去,决定发挥夫权,好好问个清楚。
    没反应。
    “少夫人。”
    不理他。
    叹口气,他将小娘子手中的杯子拿走,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轻拍她的脸颊,“繁盛的娘?”
    小娘子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嗯?”
    “夫君我在跟你说话。”
    “唉,唉。”
    “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跟我说没事,我不会信。”
    花开看着他,颇显为难——这,是要怎么说才好?
    总不能跟他说是近乡情怯吧,从这里再往北,只要四日就会到莘集村,就会到她的家。
    她从小生长的家。
    过了这么久,花开也没把握有多少老邻居还在那里,她很怕什么也没找到,这样她要怎么告诉自己,姐妹终有团圆之日?
    她当然知道自己奇怪,可是,她没办法不去想。
    现在丈夫都问起了……
    说也奇怪,那位京城来的张公子在丝湖庄住的那几日,相公总有点别别扭扭,刚开始她以为他还在生她的气,但后来看看似乎又不是,她弄不太懂,但至少明白他不生气了。
    他不生气总是好事。
    那样好看的眉,那样俊朗的五官,板着脸还真不好看。
    张公子走后,他开始对自己很好。
    当然,并不是那种被捧在手中的好,而是他会注意到她的小情绪,甚至些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像现在,她只是在脑海中闪过在渔村时住的房舍,他就马上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然后很自然的,就像一般夫妻一样,问她怎么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会这样闪神自然是有原因了,他那样聪明,要骗只怕不容易,还是老实说吧。
    “我怕找不到那玩伴。”
    “你不是说那地方小,容易打听?”
    “说是这样说,可总有些担心。”花开蹙起眉,“穷人家的女儿,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以前,上官武玥一定觉得,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过是个玩伴丫头,又不是多重要。
    不过自从这一路北行,他已经看出这丫头在小娘子心中有非比寻常的地位。
    他想,或许小娘子是想跟这个叫什么……金花开的丫头作伴,所以怎么样也非找到不可。
    “你们感情这样好,当初怎么没留她作伴?”
    “她……不肯的。”
    “不肯?”他微觉奇怪,“你说她回乡几年了,当时可不知道你会嫁入上官家,怎会不肯留下?”
    “贴身丫头留下几乎就是当陪嫁了,可十个陪嫁丫头有九个会变成少爷侍妾,侍妾之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侍妾,简直没完没了,你不知道,虽然有些丫头会想要飞上枝头过好日子,可更多丫头宁可一夫一妻粗茶淡饭,也不想锦衣玉食却晚上一个人守着烛火。”
    所以她以前在何家才这样努力攒钱,就是为了在小姐出阁前给自己赎回卖身契。
    只是她卖身契打的是五十两银子,一个丫头要攒到五十两,谈何容易。
    后来知道小姐许给上官家,上官家又不准带陪嫁跟老妈子的怪规矩,当时花开整个放心,只觉得太好了,不用冒着做小的危险陪嫁,她还可以留在何府继续存钱赎身,没想到她没在上官家做小,却在上官家做大,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可是……该说好人有好报吗?当初为了报答老爷跟夫人顶包代嫁,但上官武玥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刚开始虽然有点生疏冷淡,可后来却对她愈来愈好。
    花开甚至会偷偷祈祷,小姐跟汪大哥已经有了孩子,这样就算找到小姐,也不可能再将两人换过,那样她就可以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不会叫她“花开”也没关系。
    曾经,为了他叫她芍药,她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现在已经不这样觉得了,为了他,她愿意一辈子假扮何芍药。
    上官武玥自然不知道她心思已经转到这上面,倒是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宁可一夫一妻粗茶淡饭,也不想锦衣玉食却得晚上一个人守着烛火。
    虽然是那个玩伴丫头所说,但娘子讲起时十分自然,想必内心也是这样想的。
    三妻四妾,一夫一妻。
    他没想过三妻四妾,但也没想过一夫一妻——当然,那是以前。
    以前只认为无论妻妾都是为了开枝散叶,若妻子无所出,那么就纳妾,再简单不过,可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他觉得守着小娘子跟小繁盛就好,当然,以后会多添几个孩子,不过没有添妻妾的必要。
    跟小娘子在一起时的宁静与平静,好像就是他长久以来所寻。
    服侍他,守着他,当他开玩笑说生意不好怕日子过不下去时,一本正经跟他说自己很会抓鱼,一家可以捕鱼为生。
    同甘者比比皆是,共苦的话,目前只有她一人。
    他拉过她的小手,“放心吧。”
    “嗯?”
    “我说叫你放心。”上官武玥难得正经,“我就跟你一夫一妻,不会让你一个人守着烛火。”
    花开呆了呆,想明白他说的话后,伸手抱住他,“真的?”说话已微有鼻音。
    他微笑,“我可有骗过你?”
    小脑袋在他胸前摇了摇。
    “那还不相信我?”
    “嗯。”然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
    大城镇的七夕果然热闹非凡。
    捞金鱼、糖葫芦、胭脂水粉,还有杂耍技艺等等,纵横数条街上,都是小摊生意或者卖艺人。
    上官武玥携着花开的手,漫步在石板道上。
    来往人潮极多,花开完全暴露胆小天性,紧紧黏着他,不敢稍或放手。
    上官武玥想,也难为了她。
    嫁进府中一年多,每月也就十五才跟奶奶及娘出门,且那也不算真的出门,因为目的地永远只有一个,庙中进香——小轿出门,再掀开门帘便是寺院的阶梯,礼佛后小轿回门。
    如此而已,怎么想都很难说那叫出门走走。
    至于他们夫妻,从来不曾一起出游,今日这七夕庙会,勉强可算第一次。
    对小娘子来说显然事事新鲜,圆圆的眼睛看啊看的,小小的脸庞一扫旅途劳顿,显得神采奕奕。
    “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尽管说。”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那又说想出来走走?”
    “我只是听小二说,进入红线庙里可求姻缘。”
    上官武玥想笑,但看她小脸满是正经,于是勉强忍住,“我们都成亲了,还要求什么姻缘?”
    “那不算,我们成亲得很仓猝……”
    “正月定亲,六月进门,这样还算仓猝?”
    花开看着他,脸上微红,想,那是你呀,对她来说,可是寅时定亲,卯时过门呢。
    而且愈是喜欢他,就愈觉得应该要求个正姻缘才对。
    怎么说她都是盯着何芍药的名字嫁给他的,但其实她叫金花开,她想跟管姻缘的神仙说,江南上官武玥的妻子叫金花开,这两人没有合过八字,可是求神仙让这两个名字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基于她小小的私心,也请让汪大哥跟小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