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小女侍笑了笑,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接着就很平常了,送水,点餐,拿叉子在晚上十一点吃着义大利面。
    客人不多,他忍不住又朝那小女侍瞄了几眼。
    餐厅似乎是以区块作区分,客人进来后服务生轮流将客人引到自己负责的区块,佐证就是那小女侍只会在他附近的几桌打转,加水,收盘,低声询问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甚至在邻桌的中年妻子环抱手臂似乎觉得太冷的时候,赶紧送上薄毯替她披上。
    显然她的服务颇为成功——因为邻桌那两位中年夫妻离去前给了她三百块当小费,小女侍开心收下,报以感谢的笑容。
    而因为那甜美,太太又塞了两百块给她。
    那笑容老实说,还不错。
    看起来像水果蛋糕,青春甜蜜。
    光这一点就跟方家小姐很不像了,至少,连房间地毯都是买日本货的她绝对不会为了三百块就笑得跟花一样,而且他也不曾见过她留过短发。
    就在他快吃完义大利面的时候,一个原本都在柜台附近的长发女生,小碎步跑过来问那个短发小女侍,「晚静,你星期天有没有事?」
    陈宇扬的叉子一下掉在地上。
    晚静?
    方……晚静?
    「星期天?怎么了吗?」
    「跟我换好不好?」那长发女生抓住小女侍的手,「我男朋友那天部队放假,我想陪他。」
    「你是中班还晚班?」
    「晚班晚班,跟你平常上班时间一样,不会打乱你的作息。」
    「那好呗。」
    「谢啦。」长发女生在方晚静的小脸上捏了一下,「恩公。」
    相似的脸孔,一样的名字,差不多的年纪……那个穿着黑色长围裙的小女侍是……是……
    可是怎么……
    陈宇扬看着前面两个说俏俏话的女生,脑袋在今天晚上二度空白。
    他五年前从方家将爸妈接到美国时,方晚静还是个小公主,但现在却可以为了三百块小费笑得青春甜蜜……这是……
    是作梦……吗?
    如果是梦境也太真实……
    又有客人进来了。
    只见她小跑步前进,对着刚进来的中年男子一鞠躬,「您好,欢迎光临。」
    2
    纽约的六月一如往常的闷热。
    对于一座满是高楼,加上冷气消耗量极大的城市来说,靠河靠海并无法让当地人在夏日凉爽一点,在纽约多年,陈宇扬一直信奉着一个避暑原则——不要在最热的那几小时出门。
    看起来虽然很好笑,但其实也只能这样。
    所幸在这一点上,许多纽约人都有共识,也因此他所效力的「宠爱珠宝」不曾在夏日烈阳未去时办活动,而负责他这类一级主管行程的秘书永远将所有的会面排在下午三点之后。
    他愉快,他要见的人也愉快。
    只不过,此刻位于冷气充足会议室中的他,不是很愉快就是了。
    因为就在十五分钟前,他收到消息,台湾的代理商因为经营不善,疑似预备折扣出清——
    陈宇扬可以理解出清,但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宠爱珠宝需要出清?
    他们公司所出品的精品不只在美国卖得好,六前年开始进军欧洲,每年固定成长十至十五个百分比,成绩斐然,怎么会在亚洲的第一个点就败下来?
    还来不及思考,催命电话已经响起。
    老总秘书的声音要一级主管以及设计师到会议室报到。
    十五分钟内,该到的人全部就定位。
    大家的脸大概都差不多,问号问号问号,满脸的问号。
    「各位应该都已经知道消息了吧?」总裁道夫一如往常,臭着一张脸,「对于台北旗舰店连续三个月,每个月都只有一万五千美元业绩这件事情,别说赚钱,连人事都没办法负担,原因?看法?解决方法?」
    然后全场很有默契的,把眼光都集中在陈宇扬身上——台湾出生,台湾长大,他最了解台湾。
    其实他很想告诉他们,他最近十年只回台湾一次,而且他主要的负责区域是西欧行销,对现在的台湾市场不是很了解……
    但想归想,他不可能真的这样讲,推托不是主管应该有的态度,也不会是老板喜欢看到的态度。
    第一时间,他丢出「我认为,应该是行销方式有问题」这句话,表示自己在会议状况内很快的思考起来。
    「世界主要的几个精品都在台湾设柜,甚至开了旗舰店,一季比一季卖得好,没道理宠爱珠宝抢不下市场,我相信问题不是在于消费者,可能是在于行销的方式无法引起共鸣,也许是广告没有切入核心,也许是找错代言人,这个问题我认为很值得商榷。」
    道夫点点头,显然颇讲到他心坎里。
    隔几个位置的陶比对他做了一个类似「你这家伙脑袋跑真快」的动作,而他则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虽然公司有几个老派董事因为他爱泡夜店而觉得他这个人太飞扬浮脱,但那只是娱乐,放松用的,工作时的他脑筋可是无与伦比,证据就是,他在短短几秒内就把进罩台湾后所有的资料都在脑中跑了一遍,整出条理。
    「台湾当时是谁负责签约的?」道夫问。
    一个金发美女缓缓举起手,用有点微弱的声音说:「是我。」
    举手的人叫艾琳,二十八岁,有一点点能力跟很大的关系——她的父亲是道夫大学同学,也是三十年多年的挚友,因此珠宝学院毕业后就得以进入宠爱珠宝,取得监定师资格后,道夫大笔一挥,艾琳便晋升许多人苦熬十几年还争不到的一级主管位置。
    「广告行销是纽约的团队负责,还是全权交给当地代理商?」
    「全权交给当地代理商。」艾琳回答,「当初是考虑到东西方文化差异,觉得纽约团队做出来的广告跟行销也许不符合东方市场,因此才全权交付。」
    「把当地代理商的广告跟DM调出来。」
    二十分钟过去,大家一片面面相觑。
    看完几支广告后,包括陈宇扬在内所有的一级主管,都轻易知道问题出在哪,会议室内有无形的乌鸦飞过。
    风靡好莱坞跟欧洲时尚的宠爱珠宝,没得到恰当的包装以及行销,且别说到广告取向这类的东西,就连旗舰店的服务人员都没做好基本要求——影片中笑容可掬说着欢迎光临的门市小姐居然戴着另一个品牌的耳环。
    怎,么,会,有,这,种,事?
    道夫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尽到督导责任的艾琳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名义上只是台北的第一家店,但代表的意义可是亚洲前哨战,如果连第一家店都做不起来,会影响他们进军东京、上海,以及香港等其他城市,届时宠爱珠宝会被毒口评论家说是,因为无法在台湾销售只好转战其他地方,连带影响他们的市场不败神话。
    何况他刚刚看了合约,是卖断约,他们无法回收珠宝,只能让台湾的代理商打折出清。
    出……清……
    光是这个字眼就让道夫抓狂。
    他的珠宝无论在美国还是欧洲,都受到名媛的喜爱,许多限定品都是未上市就被熟客预约一空,没想到行销方向错误居然导致要出清……
    不行。
    他不想放弃亚洲市场,也丢不起这个脸。
    道夫举起手,朝着台湾出生的陈宇扬一指,「你。」
    接着是负责合约的艾琳,「你。」
    最后则是负责下一季新品的设计组长陶比,「还有你。」
    「飞台湾一躺。」
    又过了几秒后补上,「彻底解决问题。」
    跟着道夫工作多年,陈宇扬很懂这位德国人总裁「彻底解决问题」等同「不解决就就给你们好看」,而好看的结果就是影响考绩,影响考绩就等于影响升迁,影响升迁就等于影响他的人生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