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泪妆 > 31 朱铅退尽(二)
    赵无极端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处,他的脸色异常难看,直直地注视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谢良娣。

    旁边软榻里,苑泽卉照例是一副委屈无比兼楚楚可怜神色,她一手扶着滴翠,一手拿着锦帕拭泪,时而向赵无极求助似地张望一眼。

    冰凉的地面上跪着一名披头散发、似乎是被用过刑罚的宫人,正是谢良娣身边的侍女云雀,谢良娣鬓发有些乱,两支对称的并蒂莲花珠钗也掉落了一只,她跪在最接近赵无极身边的阶前,面色倒是镇静。

    苑昭禾进殿之后,轻声给太子请安。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若是往常,赵无极早已说了一句“免礼平身”,此时的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等到她大礼参拜完毕,才冷冷地说:“太子妃平身。你来得正好,仔细看看这东宫里发生的事,本宫将大小事务都交与你,你却差点让心怀叵测之人谋夺了本宫亲生骨肉的性命,你如何对本宫解释?”

    苑昭禾虽然站在距离他两开外之处,却还是能感觉到他暗流汹涌的目光,她迅速地在谢良娣身边跪了下来,恭顺地说:“臣妾知错,请殿下责罚。”

    东宫诸人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位太子妃虽然名为东宫之主,在东宫这半年来,却并没有一天掌过东宫之权,大小事务都是谢良娣在打理,她既不干涉,也不过问。如今东宫出了大事,太子要问责于她虽然合情合理,但是总有些牵强,仿佛是在借题发挥。

    苑泽卉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故意装作惊魂未定,低低啜泣着,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谢良娣是待罪之身,赵无极叱责苑昭禾,她作为苑昭禾的亲姐姐和这件事的“受害人”,如果肯出一言,为苑昭禾辩驳一句,至少也是一种亲情态度,然而她却故意一言不发,只当没有看见这回事。

    青染见此情景,忍不住随同苑昭禾一起跪倒,看向赵无极急道:“奴婢启禀太子殿下,娘娘虽然是东宫的主子娘娘,但是平日里并没有主持过宫中事务,这些事情娘娘都毫不知情,更与娘娘无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无极眉头一挑,沉声道:“大胆贱婢,本宫问太子妃,何时轮到你来多话?”

    冯保见风头不好,立刻上前一步,佯装怒斥道:“青染大胆!还不速速退下,再敢不分尊卑以下犯上,小心宫规伺候,本公公掌你的嘴!”

    苑昭禾也唯恐她因此受责,迅速转过头说道:“冯公公所言不错,你且退下罢,本宫与太子殿下说话,这里没你的事。”

    青染满心委屈,立刻不敢再多言,含泪住了口。

    苑泽卉端端正正地坐在软榻上,她喝了一口滴翠递过来的人参茶,心中冷然一笑,依旧默不作声。

    赵无极走到苑昭禾身边,久久地注视着她,却不说一句话。

    苑昭禾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分辨或求情的举止。

    这一副冷淡又漠然的模样让他心头的怒火腾地升了起来,她总是这样不在乎,仿佛东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仿佛她只是一个局

    外人,任这些宫妃们斗个你死我活,互相倾轧不休,她依然还是那样无动于衷。

    他带着怒气的眼神直直逼视着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她的姐姐一样,用小鸟依人的姿态向他靠拢过来,即使是低声啼哭、娇声倾诉也好,他一定会原谅她的疏忽与过失。可是,她偏偏总是表现出这样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让他想原谅她都找不出理由来。

    ——仔细想来,这番责问也并没有冤枉了她,她显然是一个端庄智慧的女子,倘若她有半分心思放在东宫里,真心要做好这个太子妃,一定会比谢良娣做得好,然而,她始终什么都没有做。

    赵无极忍住心里的情绪翻腾,用一贯平静的声音说:“太子妃且说说看,指使宫人投毒,谋害蓉良娣腹中皇嗣,按宫规该如何定罪?”

    苑昭禾依然跪在地面上,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声却清晰地说:“臣妾想知道,事情经过如何,可有人证物证?”

    赵无极向冯保扫了一眼,冯保立刻上前,替主人说道:“奴才回娘娘,谢良娣指使云雀往蓉良娣的药碗中投放藏红花粉末,被蓉良娣身边的滴翠当场抓住,人证物证都在,证据确凿。”

    冯保说话时,赵无极早已背转身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良娣。

    苑昭禾虽然不情愿说出,却不得不说道:“按照宫规,宫妃有误伤人命者,即当遣送出宫思过;谋害皇嗣罪加一等,该当赐死。”

    听到她这句话,原本镇静的谢良娣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失去血色,神情慌张地看向赵无极,脱口而出说:“不,不是我……要谋害皇嗣的人不是我……我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念头!”

    她因惊惶而落泪,凄楚的哭泣之声顿时响彻整个前殿。

    苑泽卉听到谢良娣的哭声,想起自己第一次进东宫时谢良娣丢给自己的难堪,以及平日里种种,心中只觉痛快。

    苑昭禾见一向高傲自持的谢良娣如此慌乱凄惶,心中也有不忍,接着说道:“请太子殿下念在谢良娣在东宫多年勤俭无错,额外赐一个恩典,免其死罪。”

    谢良娣早已仪态尽失,她膝行到赵无极面前,一把拉住他的锦袍边角,哭道:“太子殿下,念瑟儿服侍您多年,您饶过瑟儿一命吧,瑟儿求您了……”

    赵无极沉默不语,他微微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内侍上前,强迫谢良娣放开了紧紧捉住他袍角的手。

    苑昭禾见赵无极不理不睬,不禁急道:“殿下,虽然此罪论祖制当赐死,但是毕竟未成事实,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殿下网开一面。”

    谢良娣从未想过,苑昭禾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替自己求情,她双眸含泪,将一张惨白的脸转向苑昭禾,眼泪汹涌般地滚了下来。

    “太子妃如此偏袒罪人,难道殿下也要听信她们的蛊惑,让臣妾再次身陷险境么?”面对苑昭禾的求情,早已忍耐多时的苑泽卉终于不顾滴翠的阻拦,突然站了起来,“谢良娣谋害臣妾腹中孩儿,当时若不是滴翠碰巧看到,殿下只怕再也见不到臣妾和这未出世的孩子了!若不处置谢良娣,臣妾日后恐怕……只有绝水绝食,才能护得小皇儿周全……”

    她低声诉说着,说到最后又是一阵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苑昭禾万万没想到苑泽卉会连她一起指责在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轻声唤道:“姐姐……”

    苑泽卉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呼唤,移动脚步向赵无极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宫规祖制既然定下来,岂能说改就改?殿下日后必定是千古明君,臣妾相信殿下决不会为‘情份’二字违背宫中规矩,是么?”

    赵无极见她身体臃肿、步履缓慢地走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苑泽卉乘机依靠在他身边,楚楚可怜地说:“殿下……臣妾生死并不足惜,臣妾担心的是……”

    她有意不将那个词说出口,却将目光垂了下来,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赵无极目光中残存的一丝不忍终于完全退了下去,他看了一样苑昭禾,低斥道:“不必再说了。你既然知道宫规,按律例处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