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见他一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陆熵沉默一会,放在膝上的手抬起,对面的少年随即往后趔趄了下,像是应激[xing]的反应,甚至表情都是茫然的。

    陆熵:“……”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忍不住在腿上轻敲,并且节奏由刚开始的轻缓逐渐变得浮躁。

    “你这么怕我?”

    “啊?”迟雪洱眨眨眼,看着他摇头:“我不怕陆先生。”

    陆熵不信,冷笑:“你的行为和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迟雪洱很少看到陆熵露出这种笑容,敏锐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悦,那种让人觉得不好近身的冷漠感也又再度出现。

    明明几分钟前还不是这样的状态。

    他回忆了刚才发生的事,突然明白可能是自己无意识的反应和行为引起了他的误会。

    迟雪洱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解释:“不是,我真的没有怕陆先生,不对,或许刚开始见面时是有点,可是相处下来早就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陆熵习惯[xing]环起胸,语气悠悠道:“是吗,说来听听。”

    怎么还一副真要听他讲故事的模样,迟雪洱无语,没想到他一身价亿万的大佬竟然还会在意身边小角[se]对他的看法。

    还挺接地气。

    既然人家都开[kou]问了,迟雪洱也只好组织组织语言,不紧不慢地答:“因为陆先生你很帅,人家都说,长得好看的人心肯定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你对我也很好,让医生给我检查身体,让宋叔给我熬补汤,出差回来还给我送礼物,还允许我自己改造房间,你看,你做了这么多对我好的事,我又不是白眼狼,怎么还会怕你,相反,我觉得陆先生你人真的挺好的,是个好人。”

    迟雪洱有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说话时会仔细看向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又很清澈,乌黑的瞳仁清透明亮,像是[chao]湿森林里踏着溪水的幼鹿。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说话时,很难让人怀疑他的真诚和纯粹。

    陆熵本来只是来了兴趣想要逗逗他,没想到这小少爷小嘴叭叭还挺能说,前面听着倒还算是入耳,最后的结词在他看来就着实没有必要。

    什么人挺好的,是个好人。

    自从上次听顾砚讲了他跟他那个没心肝小美人的故事后,陆熵就觉得这两句算不上什么好话。

    “行了。”陆熵抵唇咳一声,看向他在灯光下白嫩白嫩的小脸:“随便开个小玩笑,不要紧张。”

    您这张脸和气场就实在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迟雪洱抿了抿唇,在心里松[kou]气,看陆熵这态度,刚才他那一通马屁应该是拍对地方了吧。

    果然,就算是霸总,拍马屁这招也还是好使的。

    有了这个小[cha]曲,他们之间的氛围倒是真的融洽不少,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绷压抑。

    陆熵再次拿起那管药膏:“既然不怕我,那就过来涂药,伤[kou]挠成那样,你不嫌疼,我看着都觉得碍眼。”

    兜了一圈,又绕回到原点,迟雪洱也因为这个提醒重新意识到身上那些难看骇人的疹子,[yang]还是很[yang]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矫情拒绝,呼一[kou]气,慢吞吞走到床前。

    陆熵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看他还这么磨蹭,又因为近距离看清他脖子上的伤,皱起眉头,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身边。

    迟雪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陆熵□□。

    他人完全是懵的,双手下意识扶住陆熵的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甚至能摸到下面结实宽厚的肌[rou],吓得他立刻把手松开。

    又觉得这个姿势很难为情,咬咬嘴唇,脸颊羞得泛红,想要往后退。

    “别动。”

    因为距离拉近,陆熵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震得他鼓膜微微[su]麻,迟雪洱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睑投下一团[yin]影。

    陆熵注意力都在他的伤[kou]上,将他宽松的睡衣领[kou]稍稍推到旁边一点,细软白皙的脖颈与半边细腻的肩胛全都露出来。

    可能是离得近了,他又闻到了那阵若有若无的甜香,很明显是从迟雪洱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不明白,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身上总是这么香。

    甜得让人呼吸不畅。

    但此刻明显不是想这些事的恰当时机,陆熵拧开药盖,挤出一点[ru]白[se]的药膏在手心揉开,刚要把手抬高去碰迟雪洱的脖子,迟雪洱却突然一个后趄。

    陆熵的手顿在半路,仰头注视着他:“又怎么了?”

    迟雪洱看着他深邃高挺的鼻目,有些难以启齿:“我怕疼,你揉得时候轻点。”

    陆熵瞥一眼他虽然状况糟糕,但仍然看得出红疹下温软细腻的皮肤底子,还有自己宽厚粗糙的掌心,声音突然低了些,微微染了一点哑:“我不揉你,只是把药轻轻抹上去。”

    迟雪洱听完明显愣愣,眼睛眨眨,“哦”了声,他只是怕陆熵养尊处优的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一巴掌下来真给他弄撅过去,所以才多嘱咐一句,让他轻点揉。

    本来他说出[kou]时感觉也没什么,可是被陆熵这么一重复,却不知怎的好像给这个“揉”字赋予了其他奇怪的意义。

    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粘稠起来。

    迟雪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抿紧唇,偏头把脖子露出来,乖乖配合他。

    陆熵看着眼前这截纤长白皙,曲线柔软的颈子,把手心慢慢贴上去。

    好软,几乎刚放上去时,陆熵就感到自己的手心麻了一瞬。

    “嘶……”消炎药膏里添加了薄荷成分,接触到皮肤上已经破掉的伤[kou],没有想象中那样痛到不能接受,而且在刺痛时还冰冰凉凉的有种变态的爽感。

    迟雪洱肩膀绷紧,眼睛微闭着,睫毛不停的在颤,他的颈[rou]也在慢慢变热,皮肤又薄又红,沁出细汗,身上那股甜香味也因为这阵热度变得浓郁起来。

    陆熵看着眼前这一幕,皱紧眉头,继续上药的同时,也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觉在他胸[kou]滋生,久久回绕。

    上药艰难完成了,迟雪洱忍痛忍了满脑门汗,脱力坐倒在床上。

    陆熵用手帕擦拭手指,瞥一眼他软塌塌快要瘫成一团的样子,把湿纸巾递给他。

    “上过药不能碰水洗澡,先用纸巾擦擦汗吧。”

    迟雪洱用气音哼出声,他现在又困又疼,脑子其实已经快不够用了,接过递来的纸巾,[cao][cao]蹭了几下,眼皮沉得一直睁不开。

    这个模样看得陆熵笑了下,拎走床上的药物,大发慈悲一般开[kou]:“别撑着了,睡吧。”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迟雪洱这才放心往床上爬,心里时刻警告着自己这里是陆熵的房间,陆熵的床,要小心,要守矩,大脑神经极度紧绷,所以即使早就困得神志不清了,却仍然坚持着保持清醒。

    直到洗完澡的陆熵也整理好躺到床上为止。

    “啪”,灯关了。

    骤然侵袭而来的黑暗给迟雪洱带来少许的安定感,捏着被角的手轻轻松开,绷紧的神经也略微松懈。

    “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迟雪洱松开被角的手又再度捏紧,昏沉的脑子一激灵,意识挣扎着清醒:“就要睡了,是我发出什么声音吵到你了吗,我再安静一点。”

    说完又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一些。

    陆熵没有回答,隔了一会才又低声问:“你睡觉老实吗?”

    迟雪洱想了想,诚实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不太老实吧,每次睡醒都是不同的姿势……”

    看不见东西的黑暗里似乎更利于沟通,因为看不到陆熵那双侵略[xing]过强的黑眸,迟雪洱说话的语气就没有白天时那么谨慎客套,声音又轻又软,慢吞吞的,因为实在太困了,后面的几个字有点吞音,黏糊糊的。

    08

    陆熵听出他的倦意,压低了嗓子:“睡吧,尽量离我远点,不要碰到我。”

    迟雪洱本来已经提前进入睡眠状态的神经因为这句“不要碰到我”又微弱地跳动两下,但也实在没有力气回复他了,眼皮沉沉落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努力往床边挪了挪身体。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很快陆熵就听到身边响起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细,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迟雪洱,还以为枕边躺了只没断[nai]的小猫。

    陆熵是作息极度规律的人,对自己也向来严苛自律,躺下后如果半小时内还没有睡着,就不会[lang]费时间继续尝试,他会起床看点书和电影,或是直接去处理工作。

    现在他就处在半小时后还没有睡着的状态,却罕见得没有感到烦躁,也不想从床上离开。

    偏过头,看向睡在另一张枕头上的少年,小夜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面颊光洁如薄胎瓷器,卷翘的睫毛又密又长,嘴唇是淡淡的樱花[se],这个样子让陆熵想起第一晚见他时。

    也是这样沉静地睡着,像是乖巧的天使。

    陆熵抬起手指,慢慢向前,在快要碰到他的身体时又猛地顿下。

    对着黑暗看向自己抬高的手,微蹙的眉心下,黑眸中闪过一些茫然和不解。

    *

    迟雪洱是在一阵刺眼的光照中从梦中醒来的。

    耳边有细微的“嗡嗡”响,他迷糊了好一会,眼睛合紧又睁开,直到能适应这强烈的光线为止。

    转过头寻找光源,看到巨大的窗户上两片黑[se]的电动窗帘正缓缓移动完最后一小段路程,他刚才听到的“嗡嗡”声就是那里发出来的。

    窗帘完全拉开,整个房间被清晨的阳光填满,一片金黄。

    “醒了。”

    低冷的男声惊破这一室金黄的温柔,刚从浴室洗漱好出来的陆熵一身清爽,他已经换上了衬衣西裤,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挺拔强悍,得天独厚的优越与金贵。

    迟雪洱看着他又呆了几秒,昨晚的种种回忆很快在他大脑复苏,忙从床上坐起来,双手陷进松软的鹅绒被里。

    “陆,先生。”

    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迟雪洱反应明显还不是那么灵光,吐字慢,嗓子也有一点沙和哑。

    陆熵停下整理袖[kou]的动作,抬眸看过来。

    迟雪洱猝不及防跟他对上视线,如果是在平时他肯定会不好意思先移开。

    可现在他刚睡醒的那阵迷瞪劲还没过,双眼皮困倦地耷拉着,[jing]致漂亮的脸蛋上泛着红,黑发有些凌乱,白嫩干净的模样看着甚至还没高中生大。

    陆熵垂眸看了他一会,朝床边走过来,在迟雪洱茫然的注视中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掰到旁边。

    目光在脖颈周围的皮肤冷静观察片刻,低沉道:“红肿大部分都消了,药很有用。”

    迟雪洱没想到他会突然上手,身体下意识要往后躲,被陆熵察觉到意图,黑眸微微眯起,俯身更近地靠过来。

    陆熵体型高大,几乎在弯腰下来的瞬间就将瘦弱的迟雪洱完全笼在身下,迟雪洱被围在他和床板之间,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须后水的清爽气息。

    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能只是在察看过敏的地方恢复的如何,可迟雪洱还是紧张得不敢乱动,后背贴着床板,双腿蜷起抵在胸前:“陆先生,看好了吗……”

    看他几乎快在床头缩成一团,黑[se]的发顶蓬松乱翘,像某种毛绒绒可怜又无害的小动物,又小又柔软。

    这幅画面看得陆熵眸光微暗,捏着他下颌的手无意识一点点收紧。

    “嗯……”

    低弱的轻呼声让他霎时回神,立刻将手指松开,[chou]身退开一些距离。

    迟雪洱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他本来就白,皮肤又细嫩,[ri]常被粗糙的东西轻蹭一下都会留下印子,更不用说刚才陆熵还用了力气捏他,雪一样的脸颊上已经渐渐浮现出明显的红[se]指痕。

    陆熵也看到了,沉默片刻,低声问:“疼吗?”

    迟雪洱把手挪开,抬头朝陆熵看一眼,竟然惊讶地在他眼神中看出一丝类似无措和愧疚的情绪。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因为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同一时间,陆熵就又变成平[ri]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脸撇开,下颚线的轮廓锋利冷硬。

    迟雪洱眨眨眼,心想也对,这可是[xing]情无常的霸总,怎么可能会轻易露出刚才那种心软无措的一面。

    尤其还是对着他这个小炮灰。

    得亏他是穿书过来,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和最终结局,明白他不可能跟这位陆总有任何真情实感的暧昧和情愫纠葛,既然知晓,自然也就不会轻易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空想或是期待。

    想通这一点,迟雪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仰起脸对他笑了下:“已经不疼了。”

    现在已经不疼了,那就是刚才的确有把他弄疼。

    陆熵眉头蹙起,又看向他的脸侧还有尖尖的下巴,上面的红[se]印痕依然明显,他就没有见过这薄的皮肤,竟然这么久了还没有丝毫散开变淡的趋势。

    越看越是不爽,陆熵索[xing]把目光转移,看向他笑得傻乎乎,全无防备心的小脸。

    明明刚才还怕他怕得缩成一团。

    伸手拿过柜子上的药膏,淡声道:“过来一点,涂药。”

    这句话语气太过平淡且理所当然,迟雪洱听后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摆手:“今天就不用了吧,已经不那么疼了,我可以自己涂的,不麻烦陆总了。”

    昨天晚上他是[yang]得受不了,再加上人也又累又困,陆熵帮他也就帮了,现在可没有再让他帮忙的理由了。

    听着他一连串的拒绝,还有快摆出重影的那双手,陆熵微微抬眼:“你看不到。”

    迟雪洱早就想好应对的答案:“我可以对着镜子涂。”

    陆熵默了默,脸[se]微不可察地沉下来一些:“不止是脖子和胸前,后颈往下的位置也有,那些地方没办法照镜子。”

    “我……”

    “好了。”陆熵已经把药管拧开挤出来一点在指尖,低眸看着他:“宋叔已经在楼下准备好早餐了,涂好赶紧洗漱去用餐,不要磨蹭。”

    他都说到这程度了,迟雪洱哪里还有再继续拒绝的余地,徒劳张了张嘴,还是乖乖点头。

    不知是陆熵手指太粗糙,还是迟雪洱太敏感的原因,一场药涂下来,迟雪洱被弄得又[yang]又抖,尤其是耳后根和肩胛骨那里,每次陆熵一碰到他就浑身过了电似的一阵[su]麻。

    还怕陆熵笑话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用力绷紧身体咬着嘴唇竭力忍耐,最后结束时,他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被刺激出来的生理泪花,可怜又委屈趴趴。

    陆熵看着他跪倒在鹅绒被里的清瘦身体,细窄的肩膀还在微微地发抖,沉默了一会,[chou]出湿纸巾擦拭手指上残留的药膏。

    “好了,涂过药的地方不要乱碰,去洗漱吧。”

    迟雪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手指在眼尾的湿润抹蹭一下,转身要下床时随意朝柜子上的药袋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发现了亮点,忙伸手将里面的那包小东西拿出来,举着问陆熵:“这不是有医用棉签吗,我们为什么不用棉签上药?”

    陆熵擦手的动作顿了半秒,面[se]毫无[bo]澜道:“压在最下面了,没有看到。”

    “是吗。”迟雪洱疑惑瞅着他,可刚才这包棉签就放在药盒的上面,他都一眼就看到了,也不算是被压得很隐蔽吧。

    可看陆熵的神[se]这么严肃,说话时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也是,人家一个霸总,怎么可能做这种没品的事。

    迟雪洱几秒钟就把自己说服,开心地握着那包棉签:“那下次再涂药用棉签就好了,方便又卫生。”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被陆熵那粗糙的手指折磨了。

    看着他喜滋滋眉眼俱笑的天真样子,陆熵抬手抵在唇边清了下嗓子,撇开眼:“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