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陈默顺利在急诊挂上号,接诊的医生认真过头,所有症状问得事无巨细。直到输上[ye],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了。

    整整四大瓶水,挂完时外边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陈默在短暂的睡眠当中被护士叫醒,看见墙上的[ri]历的一瞬,依然有心脏骤然停顿的感觉。

    身体的热度如[chao]水褪去,四肢酸软的症状也有所减轻。

    病痛[chou]离的同时,能感觉年轻身体逐渐恢复的蓬勃生命力。

    正值九月中旬,清早风微凉。[ri]光照在城市高楼的天台,云层散开,医院门[kou]有环卫工人在扫路边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掩埋在城市车流的喇叭声中。

    一切依旧,又与昨[ri]截然不同。

    陈默吃了早饭,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茗景湾。”

    “哟,那可有十好几公里呢。”司机开始打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攀谈说:“这个点刚从医院出来,病了?”

    陈默:“感冒。”

    “最近两天早晚温差大,是容易着凉。”司机是个挺热情的大叔,又问:“你这年纪还在上学吧,病了家里人没陪你一起?”

    陈默一笑,“像我这么大,早已不是病了还会找爸妈的年纪了。”

    “这话不对。”司机给他看贴在车上的一张全家福,语气酸涩的同时更多的是骄傲,说:“我闺女和你一般大,成绩还算不错,明年高考,她妈辞职专程照顾陪着她,就这样她还抱怨。可是没办法,我每天在外东奔西跑,要生计嘛是不是,没有办法的。”

    陈默的视线扫过那张照片,说:“那您女儿很幸运。”

    “幸运什么呀,家里条件一般,将来都得靠她自己。”说着又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下,说:“小兄弟,能住茗景湾那种地方,你爸妈工作肯定很忙,不然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陈默意外听出了安慰,失笑,“也许吧。”

    不过他真不需要。

    车一路平稳开到了别墅区。

    陈默下车,到大门[kou]却被拦了下来。

    门卫室的保安上下扫视,似乎在确定他身上那身行头到底价值几何,然后才说:“入住信息里没有录入你的资料,登记吧。”

    陈默倒并不意外。

    茗景湾很大,从他搬进来那天开始,出入都在车里。

    杨家夫妻[ri]理万机,一个得知自己真正身份,就整[ri]吃不下饭的杨舒乐不够他们[cao]心的,这种小事,要记得陈默才觉奇怪。

    登记完,进了大门。

    走到杨家那栋三层别墅门[kou],又用了差不多十来分钟。

    门[kou]这会儿正热闹。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场景。

    杨家人加上厨房到洒水,佣人司机差不多有十几号人,此刻正拥在门[kou]。

    中心人物差不多一米七五的样子。

    天然微黄的卷发,大眼睛,脸上的几点雀斑,让他连生起气来都显得少年气十足。

    “给我!”他此刻站在那里,气得脖子发红。

    五十来岁的徐管家当即把行李箱往后挪了挪,颇有些无可奈何,“小乐,别闹了,你还病着呢。”

    两米开外的中年男人,看似生气:“让他走!我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

    “杨启桉,你疯了。”他旁边保养得宜,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一脸着急,“医生本来就说他低血糖,从小到大他连碗都没洗过,你让他出门怎么生活!”

    杨舒乐被杨启桉的反话激得眼睛湿润,他突然喊:“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我没脸待在这儿!”

    现场安静一瞬。

    周窈茕当场落泪:“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吃药,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伤我们的心的?”

    “妈。”杨舒乐也跟着哭,“我都听见了,陈默拿我做条件,不然不让撤销起诉。爸为了公司的事天天加班,我不想这样,他们好多人说是我抢了你们儿子本来的一切,我还给他行不行?!”

    “好了好了。”杨启桉作为父亲,按上儿子的肩头,“那些话听听就算了。”

    杨舒乐:“可陈默才是你们亲生的,他容不下我,你们也会一直吵架。”

    杨启桉:“那是在气头上,这事儿我们自然会和他解释。”

    周窈茕:“是啊乐乐,在爸妈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爸妈的孩子。”

    “不一样的。”杨舒乐摇头,一路后退,“我知道,不一样了。”

    退到半途。

    杨跖从后撑住了他。

    已经进入社会的杨跖,比杨启桉还要高一些。

    他皱着眉,看泪眼婆娑的杨舒乐,用教训的[kou]吻:“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你知道什么!”杨舒乐照着杨跖的胳膊打了一拳,再次红眼,“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好一出感人的家庭闹剧。

    威严的父亲,温言软语的母亲,沉默可靠的大哥,和一个看似闹腾实则处处为家里人着想的小儿子。

    大概每个看见这场面的人,都会想,要是没有陈默,这是多么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陈默回来了。”

    一群人的视线都朝后边投[she]过来。

    陈默这才抬脚上前。

    站在最前边的杨跖下意识把杨舒乐往自己身后揽了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暗含的戒备。杨跖只是心里有一杆秤,并且倾斜明显,他[shu]悉的弟弟只是骄纵惯了,对上陈默这种不好惹的人,绝对不是对手。

    谁知陈默穿行而过,把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

    “等等!”杨跖叫住他,皱眉:“没看见爸妈在吗?不知道打个招呼。还有昨晚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你想干什么?”

    陈默脚步顿住,挑眉。

    回头扫了杨跖一眼,冲杨启桉和周窈茕点点头:“爸、妈。”

    杨家夫妇都有些怔愣。

    这竟是陈默从回来后,第一次开[kou]叫爸妈。

    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庆,更无亲缘相认的感动。

    只有无尽的尴尬,沉默,别扭。

    边上的佣人嘀嘀咕咕。

    “这时候倒是知道叫爸妈了。”

    “特地赶回来落井下石的吧。”

    “小乐会不会真走,我看行李都打包好了。”

    “先生和太太不会让的。”

    第 4 章

    “再说还有大公子呢,他平[ri]里最宠这个弟弟,不会放任他被欺负的。”

    ……

    看起来就像是会欺负人的陈默,转向杨跖:“招呼打完了,还有事吗?”

    “小默。”周窈茕突然上前两步拉住他。

    她出身富贵,一辈子没吃过苦,刚得知真相时也曾痛苦万分。

    第一次在乡下见面,正碰上陈默和他养父打架,眼神凶得像是要杀人。

    他说话带着地方[kou]音。

    用陶瓷杠端水来时,手上都是干茧。

    这是自己的儿子吗?

    她无数次自问。

    可是伴随着真相出现的,是公司的危机,是多年婚姻再次走到困境。

    尤其是对比之下,悉心养大的小儿子就越发显得贴心起来。他会前一秒和父母吵架,转头就又撒娇要这要那,养尊处优,[xing]格天真,母亲节会自制手工礼物逗她开心,会一边欺负他大哥,遇事又第一时间找他求助。

    无论如何,让舒乐离家独自生活,都是不可能的事。

    周窈茕对陈默说:“我和你爸知道你很生气,撤销起诉也只是暂时的,毕竟给公司带来的风险难以预料。你还小,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懂……”

    “我懂。”陈默打断,“管理公司不容易,你们夹在中间两难,起诉撤销就撤销了,李芸茹毕竟养了我十七年,我记得。”

    “你真这么想?”

    “自然。”

    看着对方松了[kou]气的样子,陈默维持着真心。

    周窈茕想到什么,又接着小心翼翼问:“那……你弟弟,以后能不能还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可以啊。”陈默点点头,“你们开心就好。”

    仿佛前两天那个态度还很坚决的人不是他。

    难道是反话?

    每个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的时候,恰好又听见他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妈妈。”

    这声妈妈叫得周窈茕怔了怔。

    她才意识到这孩子今天变化特别大。不光是给人的感觉,他话里话外妥帖没有错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

    “没、没事了。”周窈茕说。

    结果陈默刚转身,站在杨跖背后的杨舒乐又突然跳出来。

    “陈默,我会搬出去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佣人战战兢兢,随时准备应对这个据说在曾经的县城高中就总是打架斗殴的陈默。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停下脚,似乎抬手捏了捏眉心。

    然后回头,走过来。

    “陈默。”杨跖伸手阻拦。

    陈默看了一眼横陈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没有强硬推开,而是朝杨舒乐勾勾手,“出来。”

    周窈茕很紧张:“小默。”

    杨启桉:“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而杨舒乐看了他半晌,周围的声音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推开大哥的胳膊,走上前。

    杨舒乐:“我从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今天你要动手……”

    剩下的话梗在喉咙[kou]。

    因为陈默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陈默比他高半头,双手小臂搭上对方肩膀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放松,他微微低着头,“怎么会是施舍呢。”

    杨舒乐瞳孔地震,皱眉:“你干什么?”

    陈默看似没动,实则压住了杨舒乐反抗的动作,语调漫不经心,“之前的事算我脑子不清楚,大家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啊对吧?这个家,你想住便住,你出生时辰比我晚,也确实算是弟弟,是做哥哥的狭隘了,别介意。”

    杨舒乐像是被惊得不轻,拍开他。

    陈默耸耸肩,环视一圈,问:“这个道歉不真诚吗?”

    其他人:“……”

    陈默自顾自:“看来都还算满意。那现在能不再叫我了吗?我真的只是想回去补个眠。熬了一夜[jing]神状态属实不太好,我的平心静气只能坚持到这儿了,互相忍忍?可以?”

    陈默终于得以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chou]身而去。

    开门,上楼,洗澡,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床很软,空调温度合适,加湿器轻微的声响很助眠。

    心安理得一觉睡到大中午。

    门外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刚睁眼,望着头顶思绪放空。

    “默少爷,吃饭了。”佣人叫他。

    陈默打开门的时候,还在系着睡袍的带子,他一边走出门,一边说:“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别扭。”

    女佣人低低应了一声。

    说是听不惯别人叫少爷的人,并未察觉,彼时他看起来和豪门少爷这几个字毫不违和。

    趿拉着拖鞋,睡袍微敞,一边撸着刚洗完被压得稍乱的头发,打着哈欠的神情看起来比谁都更像这栋别墅的主人。

    下了旋转楼梯,在餐桌边随意坐下。

    “大白天衣服都不换。”

    陈默仰头看了一眼过来的人,嗤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爹。”

    杨跖一身正装,像是吃完饭准备出门。他在陈默对面的位置坐下,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想看穿他是怎么突然转了[xing]的,说:“你不会想让爸亲自管你的。”

    陈默和杨跖斗了多年,再[shu]悉不过,说:“别拿他唬我,而且他这会儿估计正觉得对不起我呢。”

    陈默说着,手机里叮一声。

    他看了一眼,低笑:“看,补偿款都这么及时。”

    杨跖忽略他好似什么都不过心的态度,说:“明天周[ri],舒乐约了同学来家里。”

    陈默用刀叉叉起盘子里的西兰花,“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最近学校流言多杨跖也有所耳闻,原想提醒他别到时候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不知为什么视线下落,突然发现陈默手背上那青了一小块的针眼。

    杨跖一楞。

    问:“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昨晚?”陈默笑得轻慢:“修身养[xing]去了啊,不然你以为,这张桌子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坐下两个人?”

    旁边上菜的佣人大气不敢出。

    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