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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草啊拔草

    尹煦拿头哐哐撞着课桌的时候,唐笑桐正好路过教室窗边看见。

    她推开窗户就吼:“尹煦!你又发什么神经,检讨书写完了没,今天开学大会之前[jiao]给我!”

    一抬头,她又看见教室里的另一个人沈确,立马换上一个笑脸,语气也是温柔得不像话:

    “沈确,下午开学大会的发言稿你准备好了吗?就是你作为学生代表要发言的那个。”

    沈确回答:“准备好了,需要拿给您看一下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唐笑桐乐呵呵地说,“到时候好好表现,别紧张,给咱们七班争光啊!”

    沈确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嗯。”

    唐笑桐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了窗户,临走时还不忘隔着窗玻璃狠狠瞪了尹煦一眼,以示警告。

    尹煦:“......”

    这女人真是可怕,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因为午休就快结束,留给他写检讨书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奋笔疾书,埋头胡编起来。

    -

    临近下午两点时,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学校。

    原本空旷的教室和走廊里渐渐充斥起了叽叽喳喳的闲聊声。

    大家四处走动着,打闹着,说笑着,聚在一起翻花绳的,玩三国杀桌游的,玩象棋军旗五子棋的,忙活得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这样嘈杂的环境让尹煦越写越觉得烦躁,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思路都被打断了。

    他刚想做点什么,突然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这份混乱:

    “安静——!”

    众人瞬间静下来,齐齐扭头把目光投到讲台上的那个女生身上。

    尹煦闻声愣了一下,抬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他无比[shu]悉的身影——七班的班长周济琳。

    站在讲台上的周济琳扎着简单的马尾辫,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而有光泽,清瘦的背挺得笔直,姿态端庄又好看。

    “请大家先回到座位,我要通知两个事情。”

    于是众人不太情愿地收拾好残局,拖着步子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可教室后面还有两个男生在嘻嘻哈哈地玩着垃圾桶投篮游戏,对周济琳的话视若无睹。

    突然,一个空矿泉水瓶越过这两人中间,“哐啷”一声准确无误地被投进垃圾桶。

    二人被扫了兴,刚想骂人,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尹煦一脸不爽地盯着他们:“喂,没听到班长的话吗?还不滚回座位上去。”

    这两人哪敢招惹尹煦,赶忙灰溜溜地朝各自的座位上跑去。

    周济琳远远地朝尹煦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尹煦耸耸肩,表示不用在意。

    坐在他前桌的潘哲帅扭头看他,酸溜溜的语气:“啧啧,英雄救美啊。”

    尹煦:“滚。”

    尹煦和周济琳关系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两人因双方父母[jiao]好的关系从小就走得近,又恰好是同龄人,所以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十分巧合地就读了同一所学校,甚至同一个班级,称得上是羡煞旁人的青梅竹马。

    他们的关系被身边人拿来打趣是常有的事,尹煦早就习以为常、毫无[bo]澜了。

    讲台上,周济琳继续一本正经地做着通知:“首先第一件事,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就是今天下午不安排上课,要举行开学大会。”

    “耶!”

    教室里立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毕竟开学大会再怎么无聊,也比闷在教室上课强。

    “第二件事,开学大会是下午三点钟开始,在那之前,学校要求我们去进行校园卫生清洁活动。”

    说到这里,就连周济琳的语气都显得无奈了。

    “我们高二年级被分配到是任务是去拔[cao]和捡垃圾。”

    “啊?不是吧???”

    这次是一阵能掀破房顶的鬼哭狼嚎。

    -

    学校里的花[cao]树木经过一个暑假的野蛮生长,实在有些杂乱不堪,影响校容校貌。

    于是每次开学同学们都会被迫参与一次大除[cao]活动,顶着太阳的暴晒和杂[cao]作斗争。

    十分钟后,教学楼前的花坛和小树林里的出现了一群高二年级学生的身影。

    各个都是一边不情愿地干着活,一边骂骂咧咧,亲切问候学校领导的族谱名单。

    拎着一个破旧垃圾桶站在花坛里的潘哲帅仰天带头骂道:

    “傻[bi]学校!每次都把我们当苦力使唤!老子明天就要炸了你!”

    “炸!”一众同学笑着附和他。

    “咱学校不是号称鹿禾暴发户吗,怎么连多请几个清洁工的钱都出不起,抠成这样了吗?”

    宋星允一只手挡着头顶的太阳,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薅着花坛里的杂[cao]。

    “尹哥,你能不能回去跟你爸说一下,让他多跟学校领导提提意见啊?”

    “是啊老尹,让下次贾校长再请你爸吃饭的时候,你就顺带吹吹耳边风呗。”潘哲帅也附和。

    尹煦闻言,动作一顿。

    众所周知,他的父亲尹昌建是鹿禾三中的重要股东之一,给学校的基础建设投了不少钱。

    校长贾宗成恨不得天天请他喝茶吃饭,好再拉来一[bo]新投资。

    印象中,父亲每天都在进行各种应酬。

    而这些酒桌上都进行着怎样的[jiao]易,他从未知晓。

    尹煦不着痕迹地将心底异样的情绪遮掩过去,打起了哈哈:

    “我爸忙着呢,哪有时间管这个。你俩有闲工夫在这抱怨,不如快点把这[cao]拔完了,早点回教室吹空调去,我检讨书还没写完呢!”

    尹煦说着,蹲在地上跟个兔子一样,哼哧哼哧埋头拔[cao],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小半截垃圾桶。

    周边的同学们看到连平[ri]里拽天拽地的尹少爷这回都这么积极地干活,也不敢怠慢,纷纷加快了手头上的动作。

    在烈[ri]下待了没几分钟,众人就满头大汗,只觉得皮肤被晒得火辣辣得疼。

    但这种程度对于尹煦来说勉强还是可以忍受的。

    上辈子他在工地顶着这比还大的烈阳搬过砖卸过水泥扛过钢筋,那种滋味他三辈子都忘不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率先把自己身处的这个花坛给清理干净了,垃圾桶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尹煦从[kou]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和写了一半的检讨书,在附近找了块有灌木遮挡的[yin]凉处席地而坐,趴在瓷砖砌成的花坛矮墙上低头写字。

    潘哲帅和宋星允路过时发现了他:“靠,老尹,你偷懒不叫我们?”

    尹煦头也没抬,答得有气无力:“呵呵,我在写检讨书。”

    “那你回教室写啊,这里怎么写得好字?”

    潘哲帅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不适合写字。

    尹煦小时候跟周济琳一起被家长塞到少年宫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虽然他当时学得并不怎么情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但好歹也算是养出了一手端正清晰的好字。

    但现在单薄的一张纸硬生生垫在粗糙不平的瓷砖上,写出来的字迹一塌糊涂,跟狗爬的一样。

    可他没得选:“从这走回教室还要[lang]费十多分钟呢,老唐让我在开学大会之前就把写完[jiao]给她,我哪儿来得及啊。”

    今天的天气本就闷热难耐,再加上他那又长又厚的刘海又加重了出汗的程度,手心的汗蹭在纸上,把他写过的字都晕开了点。

    这让尹煦心头的烦躁感更甚,于是他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泄愤道:

    “热死我了,明天我就去把这头发剪了。还有这颜[se]也得染回来,这红[se]也太中二了,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一颗行走的西红柿!”

    潘哲帅:“又染?你不是前天才去染红的吗?”

    拔草啊拔草

    尹煦:“啊?我前天刚染的?”

    宋星允:“嗯,你说还要在开学时惊艳全校来着。”

    尹煦:“......”

    妈的,真想[chou]死两天前的自己。

    他把话头转到潘哲帅身上:“你呢?你这超级赛亚人的发型不打算换一下?”

    潘哲帅秒拒:“为什么要换,我觉得我的气质挺适合这发型的,有种帅气冲天的震撼力!”

    尹煦不理解但尊重:“我懂,身高不够,发型来凑。”

    “谁说我身高不够了,老子181!”

    “哦,我183我说什么了吗?”

    “屁,你上学期体测时明明只有179.5!”

    尹煦噎了一下。

    183是他成年后的身高,他现在才高二,还在长个子。

    他只能说:“好吧,但我以后一定能长到183的。”

    “哼,有这功夫在这吹牛,还不如快把你那检讨书写了。”

    尹煦一分心,正巧写了个错别字:“都怪你,非要拉我讲话!”

    “有没有天理啊,分明就是你自己屁话多。”

    潘哲帅刚怼完尹煦,突然就听到有人叫他:“潘哲帅!”

    他抬头望去,就看到陶明照和学生会的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冲他幸灾乐祸:“拔[cao]好玩吗?晒死了吧哈哈哈!”

    潘哲帅气得将手里的[cao]一扔,对着他的背影骂道:“你他妈凭什么不用过来干活?!”

    可陶明照嘲笑完扭头就跑了,根本没听到他的问题。

    尹煦则注意到刚刚陶明照手里抱着一叠疑似奖状和笔记本的东西,想了想,回答潘哲帅:“待会儿开学大会,估计他们学生会的人要去礼堂布置会场吧,我看周济琳不就没来么。”

    “靠!”潘哲帅破防了,“连[cao]都不用拔的,还不用晒太阳,当官的就是了不起!”

    宋星允却问:“那沈确呢?他不是学生会的,怎么也不用来?”

    这个问题尹煦还真就碰巧知道:“人家是年级第一,要在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这会儿估计背稿子去了吧。”

    潘哲帅和宋星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真情实感地说了两个字:“妈的。”

    “什么狗屁学生代表,要我说,不如让学生们投票自己选个真代表出来。”

    潘哲帅想一出是一出。

    “老尹,我看就你上得了,我想看你在台上跟胡主任对骂三百回合!”

    “呵呵,你怎么不说让我上台表演一套降龙十八掌呢。”

    结果说曹[cao]曹[cao]就到。

    一道呵斥劈头盖脸地从身后朝尹煦砸来:“尹煦!大家都在干活,你怎么好意思在这偷懒的!”

    尹煦扭头见到来人是胡毅,心中有些不耐。

    胡毅是鹿禾三中的教导副主任,为人刻板教条,十分严厉,成天板着一张脸在学校里四处巡查,同学们都恨不得躲着他走。

    他还很讨厌别人直呼他“胡老师”,但更讨厌别人称呼他“胡副主任”,只有你叫他“胡主任”时,他才会对你点头微笑。

    于是在让人如沐[chun]风的正牌教导主任季宇轩的衬托下,胡毅在三中学生心中的形象更加不受欢迎了。

    潘哲帅和宋星允一见到胡毅,立马装模作样地蹲地上哼哧哼哧拔[cao],险些把那块地皮薅秃,显得特别努力认真。

    没等尹煦解释,胡毅就又多了一个看他不顺眼的理由:“还有你这绿不拉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一天天的就知道搞特殊,明天就给我染回来,不然我就把你全剪了!”

    周边围观的同学们一听,愣了两秒后才回过味来。

    哦,差点忘了胡毅是个红绿[se]盲了,他这是把尹煦的发[se]认错了。

    大家憋着笑,默默埋头捡垃圾,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尹煦却不慌不忙站起身,微笑着对胡毅说:“胡副主任,多谢您的关心,不过我的头发是红[se]的,您的帽子才是绿[se]的。”

    今天太阳实在大,胡毅出门特意戴了顶鸭舌帽挡太阳。

    好巧不巧,是顶绿[se]的。

    全场静寂一秒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你!”胡毅气急败坏地瞪着尹煦,又扭头呵斥众人,“笑什么笑!活都干完了吗!”

    尹煦却说:“胡副主任,我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刚刚是在做自己的事情。”

    胡毅却冷哼一声:“就你?你还能有什么事情?”

    他注意到尹煦刚刚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便走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纸张,粗略扫了眼上面的内容,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他斥责得更加有理有据了:

    “开学第一天你就又犯事!你成年了吗,就天天跑去上网?我告诉你尹煦,别以为仗着你爸的关系你就能整天在这里胡做非为!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没人惯着你这小少爷!等你从三中毕业了,你爱怎么仗势欺人我都管不着,但现在你就必须跟这里其他所有人一样,别人干嘛你就得干嘛,别人晒太阳你就得晒太阳,别人拔[cao]你也得乖乖给我拔[cao]!少在这给我装大爷搞特殊!”

    “......”

    尹煦低着头一声没吭,长长的刘海遮住他脸上的表情,他紧攥着圆珠笔的指节微微泛白,手心里不住地出着汗。

    一旁的潘哲帅略有不服地小声嘟囔了句:

    “说得好听,让我们在这晒太阳干活,怎么学生会的人就能直接到礼堂吹空调啊?太不公平了。”

    胡毅却耳尖地听到了他的抱怨:“怎么?你不服?”

    胡毅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学生:

    “我告诉你们一个个的,等你出社会了,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要是也想像那些同学一样不用在这晒太阳,那你就考出好成绩,好好表现,也加入学生会!不然你就只配在这做苦力活!以后也一样,只有去工地搬砖的命!”

    这段振聋发聩的训斥让周边的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空气沉默得令人窒息。

    胡毅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板着脸转身离开了。

    看他走远了,潘哲帅和宋星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凑过来,宽慰尹煦:“哎,老尹,别放心上啊,胡毅骂人一直就这么难听。”

    尹煦没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更难听的话我还听过呢。”

    说完,他重新坐回地上写检讨书,看起来无比平静,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潘哲帅和宋星允对视一眼,又齐齐把目光转向尹煦。

    尹煦被他们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你不对劲。”两人异[kou]同声。

    尹煦一怔:“我哪儿不对劲了?”

    “如果是平常,你一定会超级大声地反驳胡毅刚刚说的话,尤其是他拿你爸说事的那几句。”潘哲帅说,“哪次别人骂到你爸头上你不都是直接炸毛的?恨不得问候人祖宗十八代。”

    宋星允也说:“对啊尹哥,你刚刚就应该没皮没脸地告诉胡毅:是啊,我爸就是了不起,我就是上头有人,你能那我怎么办吧!这才像你嘛。”

    尹煦听完,心情复杂:“......我哪有你们说的这么狂。”

    潘哲帅和宋星允:“你有。”

    尹煦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话。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潘哲帅和宋星允解释,现在的他早就没有那种天真狂妄的想法了。

    这么些年,他身上的很多棱角和锋芒已经被现实打压得不敢轻易向外彰显了。

    “嗐,都怪你俩刚刚不提醒我,我都忘词了!”

    他一拍大腿,装作平常那副轻松肆意的模样,挑眉笑起来。

    “下次吧,下次我再见到胡毅,一定这么告诉他。”

    两人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

    尹煦心不在焉将两人打发走。

    他独自坐在破败的花坛旁,望着头顶那轮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的烈[ri],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