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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事实证明,他们三个的确太低估了汴京流氓的闹事水平。大安臣子虽然颇有[jian]猾之辈,骗廷杖赚名声的法子也玩得很溜;但论聚众闹事恶心朝廷的套路,却绝不能与大宋的地痞相比——汴京禁军上承五代牙兵的优秀传统,三天一哗变,五天一炸营,上官赏赐稍不如意,立刻就要策动城中的商贩流民及不得志的儒生上街堵门,包围府衙、瘫痪道路,甚至敢当众围攻宰相;进退有度、组织严整,其声势之盛,连皇帝也难以克当。

    这种与朝廷斗争上百年的闹事经验,哪里是三个纸上谈兵的瓜皮能想象的?

    赵菲倒是采取了穆祺的建议,打算等流氓们疲乏后用卫兵驱逐;却不料这些人在京兆尹府及三衙外开灵堂给几个死鬼哭灵号丧,哭得累了乏了居然聚众大吃贡品,每号半[ri]还有替补轮换,更有专业的哭灵人做技术指点。这样轮流闹事,哭个几天几夜也是轻轻松松,绝无疲累;赵菲忍了两[ri]实在绷不太住,派出内卫去宫外赶人。可地痞们亦早有准备,立即从灵堂中抬出了三块牌位——大宋艺祖赵匡胤之位;大宋太宗赵光义之位;大宋哲宗赵煦之位——左右包夹,恰恰好把内卫尽数阻隔在外。

    ——怎么,镇国公主还打算对自己亲爹动手不成?

    维护秩序的内卫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也绝不敢对大宋列祖列宗的牌位无礼。而仅仅是这稍一迟疑之间,哭丧的人流越聚越多,推推攘攘中居然冲开了阻挡,浩浩[dang][dang]往宫省烧纸钱吊灵去也。

    当天宫墙外哭喊震天,哀乐钟鼓回[dang]上下;烟雾纸灰四散飞舞,厮打喊叫此起彼伏,混乱局势活像牛撕马叫,搅扰得大内的政事堂连预定的财政会议都开不下去,镇国公主及宰相只能从小路分批撤退,同时指使侍卫赶人,费尽力气才清理了场面。

    大概是政事堂外练出了胆子,到了第三[ri]第四[ri],事情就闹得越来越不象话了。流民们已经不甘心在闹市要地表演,有几个胆大的头目策动地下得力的行会帮派,居然派人把京中的太学生也拉过来了——赵菲女主临位,身份尴尬而又敏感,早就触怒了保守派儒生;只不过情势危急,引而不发罢了。如今有人邀约,太学中有威望的头目振臂一呼,居然拉拢了上百儒士,一起搅合进了乱局之中。

    太学生一旦入场,局势立刻就是一变。往[ri]乞丐流民兵痞闹事,除了嚎丧哭灵之外只会污言秽语,实在上不得台面,这是所谓底层盲动的局限[xing],往往成不了大事。可底层流民与儒生的见识彼此结合,那威力就实在不同凡响了!

    太学生搅合进来以后不过三[ri],市面上就开始流传讨伐女祸擅权、牝[ji]乱政的檄文,气势磅礴比喻[jing]美,俨然是当年《讨武曌檄》的翻版,虽未点名,词锋依旧凌厉,这是走的上层路线;而广大下层百姓之中,三两[ri]间也传唱开了民谣《安乐曲》——这是讽刺唐中宗安乐公主骄奢[yin]逸,[yin]谋夺权,毒害先帝的曲子。至于具体影[she]的是谁,那简直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太学生们在拼力发檄文搞宣传战,三两天内将局面搅得浑浊不堪;所谓沧海横流,方显本[se],在这样鱼龙混杂的时候,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心思也有些活动了。出家人当然不能搅合凡尘里的事,但现在到处都在摆灵堂给死鬼哭灵,他们上街做做法事超度超度,总不是什么大事吧?至于超度之后当众宣讲经文,在经文里夹一点抨击“罗刹女”、“恶国王”的私货,你又能说什么?

    出家人要走家窜巷求布施,靠的就是一张嘴皮子;所以汴京城底层的舆论,大半都是由和尚道士们左右。由这一群人到处奔[bo]搞串联,镇国公主的名声、朝廷的名声,基本就直奔下水道去了。

    当然,一时的名声还在其次,最麻烦的还是这些货[se]的宗教光环。汴京大乱数年人心躁动,家家户户都是要供几个师傅求心理安慰的。现在师傅们也上街扎刺,汴京本地的衙役手自然就要软上三分;无论上官怎么催促,事情都不好做绝。再说,事情闹了几天之后,上官们也是暧昧摇摆,模模糊糊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不可能控制住乱局。

    这样一面烧水,一面添柴;混乱的气氛[ri]益高涨,秩序也[ri]益崩坏。闹到当月十五[ri],赵菲终于忍耐不住了。

    谣言聒耳,名声扫地尚在其次,关键是城中人心浮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战后的清理。大战之后府库空虚,各处都等着用钱。偏偏京中的乱局已成燎原之势,各处要道都拥堵着发传单供灵堂唱小曲的流民,京中衙门则围着擂鼓哭奏的儒生,各项财政措施根本无法推行,军队也难以维持。再有几个月捞不到进项,大家就都得喝西北风了!

    当然,京中的衙门已经是人心浮动,弹压治安的衙役也是疲惫不堪,单单指望他们是靠不住了。赵菲思来想去,还是召集政事堂相公及诸位心腹将帅,在禁苑开了个小会,预备在朝中解决汴京的问题。

    可是,这次关键的会议却开得非常之不顺利。岳飞韩世忠武将出身,一向不愿意在这种题目上多出言语,基本沉默不语;赵鼎张悛两个却是踌躇犹豫,态度相当暧昧;议程迁延许久,解决的办法换了数个,众人却仍旧彼此推让,难以决断。

    这样的犹豫,其实一点也不出意外。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宰相们再傻也知道走向不太对头;以他们追随镇国公主至今的立场,这样混乱应不应该平息?当然应该平息。但你要他们投票赞成行不行?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毕竟,我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百年,什么时候对有身份的儒生们出过重手?更何况文人的笔最难招惹,哪怕为自己千秋万代的名声考虑,又有谁愿意真得罪热血上头的儒生、暗箭难防的神棍?——大家又不是没有在太学里混过,总要念几分香火情么!

    再说了,当年镇国公主在江南清除先帝赵构的势力,罢废黄潜善等投降派,不就曾指斥他们擅权乱政,害死了上书抗争的太学生陈东么?如今自己也对上书的儒生下此狠手,这回旋镖会不会太难堪了一点?

    早在靖康年间,汴京百姓及军士太学生们就曾经为守城的事情数次伏阙跪谏,闹出过好大的声势;而彼时二圣秉朝,[jian]邪当政,都尚且忌惮祖制,不能不放他们一马,何况乎如今。如李纪等人,甚至在私下劝谏镇国公主和缓处事,徐徐图之,话里话外都是和稀泥那一套。

    归根到底,没有人敢担当这个“开风气之先”的责任。你姓赵的是无爹无娘光杆一个无所畏了,大家还有家族在身后呢!

    满朝文武这样的支支吾吾,赵菲也不得不再三让步。事情议到最后,开会的十人之中,三人弃权,四人赞成,三人反对,勉勉强强算是通过了平息事态的方案。

    会议虽然开得艰难,但到底有了结论。镇国公主立刻派人布置,一面召见京兆尹、都巡检,命他们派出心腹差人联络城中的帮派与香会,大家吃茶讲数,谈好价码;约定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却要约束手下,否则绝不轻饶;一面又传谕国子监祭酒及太学中诸位博士,公开发表声明,严命他们安抚儒生,不得闹事;还要让岳飞调遣[jing]兵看管城门,杜绝外地涌入的流民。

    如此忙乱一夜,布置已定。赵菲又加派了数倍的人手看守四处、弹压[sao]乱,发誓要在数[ri]之内[dang]平局势,解决这场闹剧。如此决心坚定,似乎已经是无可转圜,定要一举涤[dang]乾坤了。

    【然后呢?】

    【废帝搓麻:然后?然后那些人特么又闹起来了。不过这一次倒聪明了很多,没有发什么檄文,没有唱《安乐曲》,没有造我的黄谣,只是抬着哲宗的灵位在汴京中心哭丧,喊什么“祖宗家法: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又喊什么“皇帝万岁”、“公主万年”——身段如此灵活,把现场的人都给搞懵了。负责指挥的京兆尹一愣神,居然让他们冲过去了。】

    【废帝搓麻:但他们也没有闹得太厉害。为首的几个名儒还带着几个死者家属到政事堂击鼓上书,说他们都是忠于朝廷忠于皇宋的,只是因为自己的朋友师长死得太惨,他们气愤难当,才作出了过激的举止,现在也是知道错了。只要朝廷能查明真相,他们就老老实实认罪认罚,绝无二话。哼,有死人的道德高地在,倒把我给架在半空了。他们本事不小。】

    穆祺稍稍一愣,却不由在屏幕前撇了撇嘴——这些儒生为什么骤然改变[kou]号,不就是探知到朝廷风声的急剧变化么?至于为什么能探听到京兆尹的消息……太学里的文人手眼通天,可真是不好招惹。

    【穆小七:你打算怎么办?】

    【废帝搓麻:我能怎么办?御史中丞李纪又来劝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时局本来就不安稳,外敌虎视眈眈,何必和小人置气?彼此退一步也就算了。他们这么一退,政事堂内持强硬态度的就更少了。我也只有就坡下驴,先放他们一马再说。我派人见了他们,说会调查官员自杀的事件,及时公之于众。如今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别搞出事来。还是和稀泥那一套。】

    【穆小七:……虽然是和稀泥,能和下去也是好事。总不能真学我们家老道士动[bang]子打死人吧?听说汴京国库都能跑耗子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废帝搓麻既然已经做了决断,穆祺当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随声附和。但赵菲下线之后,他凝视着屏幕许久,却始终有些莫名的迟疑,挂念不去。

    ……如果以大礼议的结果看,能兵不血刃就迫使对方主动退让,当然是上上的好事,比老道士的处置更加高明。但这件事……这件事真的能与大礼议相提并论么?

    ·

    这个念头一闪而灭,却始终若隐若现,萦绕不去。当天下午,穆祺在家改了改隔几[ri]要上呈老道士的青词,中途被烦得睡了一觉。但恍兮惚兮之中,一道灵光忽然闪过,他猛地惊醒,从软榻上一跃而起:

    ——事情不太对头!

    大礼议看似声势浩[dang],但也不过是杨廷和团结了守旧大臣,要与根基不稳的新天子叫板而已;看起来是声势浩大,气势汹汹,但君臣之分早定,杨家无论如何无法擅行废立;礼仪制度与大多数人无甚利益瓜葛,动员力度终究有效。当时老登所要面对的,其实也不过就是被杨家纠集起来的区区百余臣工,孤立之极的小集团而已;所以一通大[bang]下去,自然烟消云散。

    可赵菲面临的局势,难道是一小撮孤立的集团能制造出来的么?

    内部通风报信的官吏,高处[yin]阳怪气的儒生,底处冲锋陷阵搅乱浑水的地痞流氓……这些配合默契的力量,彼此呼应的力量,支付了如此大成本的力量,难道仅仅被吓阻一次,便会捐弃前功,投子让步么?

    ……到底是谁,把他们一一捏合起来的?这些人被捏合起来,又是因为什么?

    穆祺缓缓的、缓缓的打了个寒战。些微的凉意从他的心底浸了出来:

    事情……恐怕还没有结束吧?

    ·

    虽然心中的忧虑难以排遣,但毕竟身在局外,证据不多,穆祺也不好随意开[kou],只能用私信提醒赵菲仔细。

    在起初,这个担忧似乎太杞人忧天了。从系统的消息来看,虽然小股的打砸仍然此起彼伏,但大队人马却已经偃旗息鼓了;政事堂及几处紧要的所在逐渐清空,局势正在迅速缓和,朝着可控的方向进展。

    这莫名其妙的一场[sao]乱,难道终于消弭于无形了?

    ……可惜,不管如何的心存侥幸,事情的发展却永远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在平稳不到五六[ri]之后,赵菲便传来了政事堂送给她的公文,虽然只有寥寥数句,内容却是石破天惊——当[ri]凌晨,又有一名留守汴京的前朝大臣自杀,死法奇特,缘由尚须详查;但消息一旦走漏,本已平息的[sao]动却迅速爆发了;儒生痛斥朝廷背信弃义杀人灭[kou],当[ri]便纠集起空前规模的人群,居然一气撞开了守卫冲进太庙,跪在赵匡胤的灵位前嚎啕大哭,要求拨乱反正,严惩肆意妄为的镇国公主;坚决不肯撤出。而各处商铺集市渐趋平息的混乱,也如火山喷发一般扩张,骤然不可收拾!

    【……又查,城外驻军中亦有谣言纷纷,声称镇国公主凶狠暴虐略无心肝,若连士大夫都保不住[xing]命,那寻常兵卒更只是脚下粪泥,必定被她屠灭无余。谣言骤起难以明察,李彦仙、岳飞部尚可,张俊及西军诸部多有动[dang]的迹象……】

    到了这个地步,就连最傻的傻白甜也该意识到事情大大的不对头了。穆祺看到报告下刘礼一长串的发言,全部都是在@废帝搓麻,问她情况如何。

    但他们询问数次,赵菲却始终沉默不语,再没有给任何回复。穆祺提心吊胆,忍不住的忧心如焚,干脆推拒了一切事务,蹲在房中等候消息。到当晚亥时二刻,他终于听到了滴滴急促的通知声。

    【废帝搓麻:你们能不能到这里来一趟?】

    【情况有些麻烦。我需要你们的意见。】

    ·

    系统提供的通讯服务,除了在几个世界之间运输少量物资之外,还可以消耗积分,在短时间内穿越通道,亲自降临异界。但这样的机会很少,事后还要填大量繁琐的资料,非常之麻烦。往[ri]里几个原始股东议论政事,最多也就是开开视频,为什么一定要“亲临”?

    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也顾不得再心疼时间,果断点击了【同意】

    系统的穿越无声无息,仅仅轻微的晕眩之后,他就落在了某处漆黑的假山上。只听流水潺潺,虫鸣熹微,又有花木窸窣摇动,回声和缓,似乎是一座极清雅的花园。但侧耳细听,又能从风声中分辨出遥远而嘈杂的喧哗与叫喊,此起彼伏,难以追溯源头。

    扑哧一声轻响,刘礼同样落在了假山上。他茫然的左右摇头,忽然望向远处——刘礼站的位置更高,顷刻间便看清了状况:

    “东南方向是怎么回事?好亮的红光!”

    古代的黑夜并无灯光影响,相隔十数里外都能看到东南角冲天的火光,照得半边天空红彤彤的发亮,仿佛半个城市都燃了起来。

    当然,这绝不会是偶然的失火,否则汴京的情形只会更混乱十倍;但现在又有谁能在城中搞出这样的阵仗?穆祺瞪大了眼睛,一时言语不得。

    “……那应该是大相国寺附近的和尚在放焰[kou]施咒粥。”赵菲的声音遥遥传来了:“从今天上午开始,城中的僧道们也闻风而动,他们聚在几处寺观外烧纸钱、做法事,名义上是祭祀几个死了的大臣,实则就是与太庙打滚下跪的儒生们彼此呼应,策动信徒向我施压。已经有些和尚顺着人流冲进太庙,给那群跪了两三天的儒生送吃喝去了……”

    穆祺与刘礼同时转过头来,看到阔别数[ri]的镇国公主缓步从假山的[yin]影里走了出来,虽然已是深夜,公主犹自衣冠整肃,妆容齐备,无一丝疏忽;但一张美丽的面容,却是苍白如雪,再无半分血[se]了。

    穆祺与刘礼双双看着她,没有说半句话。而公主望了一眼远处的红光,轻声开[kou]:

    “自昨天晚上起,汴京的局势就变化得很快,我也不能一一掌握。但大致来看,有三个方向的变故,尤为紧要:

    第一,城中情形已经完全失控了,三衙、内卫、京兆尹,都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集市近乎无秩序状态;第二,已经有人明确喊出[kou]号,要让完颜构的长子复出掌权,清算女祸乱朝、耗竭国力的罪行;第三,今[ri]清晨,有几个原禁军的将领乘乱混出了城门,拜访了张俊驻扎于京郊的军营,请他‘弃暗投明’、‘力定乾坤’;张俊没有见他们,但也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只是将他们礼送回城。”

    果然是在乱世中历练了许久的人物,即使在这样急如星火,混沌不可辨识的局面里,思考能力依旧清晰准确,毫无差池,可以从喧嚣中迅速分析出最为关键的消息,简短而准确的直击要害,不需要再多半点废话。

    但这是这略无遮掩的准确消息,却在顷刻间激发了令人战栗的沉默;穆祺与刘礼默不作声,彼此残存的那点侥幸与幻想都扫地无余,心中只升起了同一个可怕的认知:

    ——宫廷政变!

    以地痞流氓破坏秩序,以儒生神棍煽动舆论,勾结内贼搅乱人心,最后以拉拢的军队悍然放出左右政局的胜负手;这不是标准的宫廷政变,又是什么?!

    这一套打法行云流水,俨然是从五代乱世中迭代出的成[shu]手段;要是没有高人指点,怎么能搞出这个阵仗?

    他们被算计了,他们被算计了!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片刻,刘礼终究忍耐不住这僵死的气氛:

    “张俊不也没有答应么?我们先前拉拢他的手段,看来还有些作用……”

    “那是他们的价码还不够!”穆祺猛然回头,声音严厉:“张俊又不是个傻的,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哪里有骑墙的空间?他没有把人扣住或者干脆送来,已经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了!现在犹豫不决,不过是岳飞与韩世忠所部难以动摇,他胜算不大而已!”

    声音凌厉,震动四周;而赵菲垂眉低目,此时终于轻轻开[kou]:

    “三[ri]之前,我已经让岳飞悄悄调了一千[jing]锐入京,如今驻扎在道君皇帝修筑的垠岳之中。”

    这算是连环震撼之中,难得的一点好消息了。乱局里任何一点兵力都可能是逆转胜负的筹码;有这一千[jing]锐在手,敌对者便不能不忌惮一二。镇国公主现在还能稳坐后方,没有被狂暴的流民们追赶得上天无路,就是还有着这层屏障遮风挡雨,不至一败涂地。

    赵菲在军队里熬了这么久,到底也算炼出来了一点。

    但穆祺心中并无半点欢悦。或许是事态发展恰恰命中了他最坏的猜想,他只觉得心脏沉沉的往下坠:

    “布置这个局面的人不会是傻的,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张俊身上?他贪财好[se],心无大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绝难引为靠山。如果事情已经筹谋到这一步。总该准备一个可靠的备选……”

    也许是话赶话激发了灵感,一瞬间里思维迸发炸裂,某个可怕的念头轰入了脑海,穆祺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分辨这思绪的底细,已经下意识脱[kou]而出

    “再说,乱党能够调动的部队,难道只有张俊一支么——”

    一语未毕,赵菲霍然抬头,直勾勾盯住了他。

    刘礼犹自茫然:“哪里还有军队?”

    在这踌躇的片刻之中,穆祺已经稍微理清了思路,他长长吐出浊气,只觉夜风砭骨:

    “哪里还有军队?臭海豹,你不觉得金军退得实在是太快速,太干脆了么?”

    刘礼只是想法不多,又不是真的傻白甜。他愣了一愣,脸[se]也渐渐变白了。

    “金军主力部队当然是退走了,这个是掩饰不了的。”穆祺低声道:“但趁着河南河北一片混乱,在山坳里藏一支[jing]锐的轻骑,不算困难吧?在汴京稳定的时候,这种小型部队只是顺手料理的开胃菜。可一旦京城内部出了某些难以预料的变故,那一支生力部队骤然杀出,却绝对是无可抵挡的究极胜负手!”

    “……当然,京中的乱局也不是轻易能达到的。如果女真全力压迫,各方只会捐弃前嫌,携手并力;只有大步撤退,制造出完全的安稳局面,才能诱使对手激化矛盾。”他停了一停,语气渐渐轻微;大概是语言刺激了思维,他越讲思路就越是清晰,推断也就越发敏锐;但思路渐次明晰,心头的寒意却也越来越盛,几乎冰冻住了他的喉咙:“‘急则并力,缓则相图’,这是当年曹[cao]对付袁氏兄弟的计策,想不到今[ri]竟然用在我们身上了!好厉害的谋划,好厉害的谋划!”

    黑山白水中渔猎为生的女真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厉害的谋划?穆祺不能妄加推断,但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刘礼相当不安:“……你的意思是,京中这些闹事的人,都是金国的[jian]细?”

    出乎意料,赵菲居然缓缓摇了摇头。

    “汴京内外的通信,我都派人监管了。”她轻轻道:“一一详查当然不可能,但迄今为止,绝对没有大规模与女真人勾连的迹象。其中混杂有[jian]细,或许难免;但要说全是[jian]细……”

    如今女真人主力已经撤出黄河,如果真有这么多铁杆的[jian]细,干嘛不打点细软跟着太君走?这些人能在汴京留守数年之久,还是应该有一点可信度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都在踌躇犹豫,一直都不愿意想得太多。”赵菲轻轻叹息,侧

    首望向远处起伏的火光,眸子中光辉跳跃起伏,却总是带着一点朦胧的孤寂:“我总觉得,这些人守了汴京这么久,无论如何不会和女真人是一路的吧?既然不和女真人是一路,又为什么要团结一气,这样激烈的反对我呢?”

    穆祺静静道:“这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赵菲收敛眸光,微微一笑:“是啊,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但幻想终于是被打破了。”

    那一瞬间的笑容隐含苦涩,仿佛有无限哀婉的唏嘘。但穆祺径直打断了她:

    “既然是要发动宫变,总要有个诉求。他们现在还没有放胜负手,说不定也是想和你谈谈,不愿意直接倒戈金人——我想,一定有人给你透了底吧?”

    赵菲看了他一眼,终于缓缓点头。

    “一个时辰以前,原宰相吴敏入宫觐见,给我上了三份奏折,请我尽快回复。但消息太多,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

    她从袖中取出了三份折子,递给两人。

    穆祺眼疾手快,一把就捞过来两份。但他打开头一份扫了几眼,却是一脑子雾水,纯粹莫名其妙——这一份奏折洋洋洒洒,文词华美,居然是歌颂朝廷收复汴京后天人共悦,祥瑞并出的!

    虽说胜利后歌功颂德也是常态,但你他妈不会看看气氛吗?这是拍马屁的时候么?

    这人神经病吧?!

    ——能让穆国公世子都觉得神经,此人可能是真有些神经。

    第二份折子也很神经了,居然在这紧要关头弹劾政事堂的诸位宰相“[cao]切误国”、“辜负圣恩”,还长篇大论,啰里八嗦,反复请总摄朝政的镇国公主处处以祖宗家法为本,善待士大夫及大小生员,勿得穷加追比,利[yu]熏心云云。

    穆祺心中微微一动,一时却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刘礼在旁边哗啦啦翻阅奏折,却忽然倒吸了一[kou]凉气。

    “奏折上说的什么庆国夫人所出的‘嘉阳、淮阳二乡主’。”他有些结巴道:“莫不,莫不就是——”

    赵菲默然片刻,低低开[kou]:

    “庆国夫人,是先帝哲宗的[ru]母,也是我的[ru]母。原身……我从小失去双亲,都是她在细心的照拂我,时时刻刻挂念我。嘉阳乡主、淮阳乡主,是她仅有的两个女儿。”

    赵菲的语气轻缓而淡漠,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她微微侧过脸来,[yin]影遮蔽了一切表情。

    刘礼的神态更为微妙了。他看了赵菲一眼,轻轻开[kou]:“那这封奏折说她们举止不谨,将甲胄私卖,私卖给了金人,也是……”

    “如果不是真凭实据,他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呢?”赵菲平静道:“我先前派人查过,她们家的确悄悄倒卖了一些祖传的皮甲、武器给地下的行商,偏偏那些行商又勾连着金人组建的伪军……当然,这两人——这两个蠢货可能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这样骤然显贵的人家,见识还是太少了,不晓得自己触犯到了什么……”

    刘礼与穆祺面面相觑,一时都是无语。说实话,赵菲指责的话也没有什么道理;所谓“祖传的皮甲”,大概也就是护身的半甲、长剑,多年下来早已破烂陈旧。南逃的[ri]子很艰难,许多贵戚都靠倒卖为生;某些行伍经验甚少的勋贵人家,当然愿意将不起眼的遗物高价倒腾出去。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其实很难苛责。

    但是,乱世中的规矩,却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为了严明纪律,镇国公主在数年前就颁布了条例,严禁勋贵人家与金人买卖勾结,至于向敌方兜售甲胄兵器,则是必定杀头的大罪,决计不能宽恕。

    乱世需用重典;这条例还是当初穆祺的建议,三个原始股东一致通过,强硬推行的规矩。

    正因为是自己亲手拟定的条款,穆祺当然知道这玩意儿有多么的森严苛刻,不容逾越;他呆愣片刻,只能讷讷开[kou]:

    “奏折上是要严惩这两个人么?”

    “这倒不是。”刘礼开[kou]了:“折子中说,罪行虽然险恶,情形却有可悯之处。请念在[ru]母庆国夫人对天家有大功劳的面上,保留她最后的骨血。这所谓‘对天家的大功’……”

    “庆国寇夫人抚养过哲宗皇帝,还抚养过我。”赵菲缓缓道:“靖难之时,她还孤身折返,在乱兵中救过我的[xing]命。”

    说到此处,金尊玉贵的镇国公主喉头一梗,一时竟无法出声。而心中翻江倒海,亦不能倾吐一二——以她与保姆寇夫人相处数年、依依膝下的光景,难道仅仅用一个“抚养”、“大功”便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么?

    可以此情此景,以现在的局势,她又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

    她难道要告诉自己的朋友,自己穿越之前的原身家庭就非常恶劣;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近乎“母爱”的情感,居然是在一个素不相识的[ru]母身上?

    她难道要告诉自己的原始股东,寇夫人不只是救了她[xing]命这么简单?当时祸乱迫在眉睫,宫内已经有了动[dang],赵菲费尽心机遣散了身边的宫女侍从,给了路费让他们远远避开;而原本身处江南、早已平安躲避的庆国夫人却孤身折返,倾尽全力庇佑她一手[nai]大的女儿;要是没有寇夫人的苦心经营,自己未必能逃脱乱兵的魔掌?

    她难道要告诉自己的合伙人,寇夫人陪着她逶迤南下,为了她的安危耗尽了心血,却没有看到她登临大位,孝顺[ru]母的那一天。寇夫人最后是为了给她挡箭而死的,她扑到赵菲身上拦住了那只致命的游矢,尖锐的箭头穿透了[ru]母的胸膛深深刺进公主的肩膀,将热腾腾的心头血浇到了赵菲的脸上。

    ……那一瓢血真是滚烫啊,烫得她现在都还常常在午夜惊醒,在寂静的寒气中感受胸[kou]熊熊燃烧的热量,灼痛灵魂的痛苦……靖康之前的赵菲只不过是个被系统选中的倒霉孩子,喜欢历史喜欢电影喜欢一切年轻人都容易喜欢的事情;同样也害怕死亡害怕鲜血,即使再痛恨女真人痛恨二圣,最大的胆子也只是暗地里做一做不容易被发现的手脚。

    但那一夜之后,什么都不一样了。在鲜血飞溅之中,赵菲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仇恨的力量。她掩埋了[ru]母的尸体,拖着步子在被乱兵劫掠后的城镇游[dang],浑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ye]都在燃烧,那种高温灼热炙烈,以至于行尸走[rou]一样的公主居然感觉到了寒冷……当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但又分明有千万的声音在嘶吼着咆哮着斥责辱骂她,指责她是一个何等无能胆小贪生怕死百无一用的废物;指责她[lang]费了太多时间害死了太多人,犯下的罪行无可饶恕;[bi]迫她睁一睁眼睛看看这血流成河的人间,看看被她的罪孽所耽搁的这个世界。

    原来,有的代价是宁死也不能支付的!原来,有的罪责是你永远承担不起的!

    赵菲终于学会了这一课,只不过付出的学费实在太沉重了。

    但现在,现在,学会了这一课的镇国公主却感到了久违的迷茫。她茫然许久,依旧略过了那封可怕之至的奏折,沉重而恐怖的情绪如泥淖一般漫过心房,终究不能再有言语。

    ……有的话,有的情绪,赵菲可以表达,废帝搓麻可以表达,但统御三军的镇国公主,却唯有沉默而已。

    不过,穆祺与刘礼是太懂自己这位老朋友了。或许是不愿揭开心中的伤疤,赵菲没怎么和他们提过自己与寇夫人的往事。但两人却都能清晰记得,赵菲第一次主动与他们联络,就是在某个风雨[jiao]加的凄凉夜晚。那时的赵菲遍身鲜血、披头散发,苍白憔悴得犹如支离的尸体,但一双眸子却是灼灼如火,直直[bi]到了他们脸上来。

    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一定要铲除女真人,请你们帮助我。”

    这大概算是他们瓜皮三人组合作的开端。三个一窍不通的生瓜蛋子彼此扶持,居然也勉强作出了一点事业。而这样深刻的往事,这样刻骨铭心的回忆,当然不会被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毫无疑问,事情已经牵涉到了赵菲最为沉痛且难堪的往事,激起的狂澜激流,也必定无可言喻;但穆祺默然片刻,还是狠了狠心。

    【番外一】

    他直接问:“你打算怎么处置?”

    稍停一停,他又开[kou]了:

    “在这个时候上这么一份折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现在的情况看,对方的筹码找得很准呐。”

    赵菲没有说话。

    “先是煽动流民与儒生闹事,展示强力;再请求赦免[ru]母的后裔,表示缓和。一张一弛,真是高明的手腕。至于对方要的是什么,那也明白得很了。”

    穆祺晃了晃手上的奏折,心中已经一片醒豁:

    “请求镇国公主宽容待下,休养生息,不要穷加追比……图穷匕见,不过就为了这一句话而已!只要你把折子批下去,一切事情都好说。至于什么死的大臣、女主登位、卖甲胄的妹妹,不过是对方的筹码而已!”

    赵菲的脸[se]沉在[yin]影之中,暗淡不可追寻。刘礼则有些茫然:

    “就这点要求?”

    什么“修养生息”,不就是公文中常见的废话而已么?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敢[lang]费[kou]舌?”穆祺轻轻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我们都学过的道理,怎么能够忘记?你不妨想一想,完颜构暴毙之后,现在的大宋朝廷可是力主抗金的,那抗金的开销,又从哪里来?”

    “当然……”

    刘礼说了半句,忽然噎住了。他显然也想到了关窍。

    “抗金的开销,就是金山银山也填不了。如果填不了,又从哪里征用?”穆祺道:“挪用府库吗?府库已经空了。加征税赋吗?百姓被战乱折磨得实在太苦了,再加就一定要哗变。再说,以镇国公主一上来就大力缩减宫廷开支的做派,看着也不像能狠手刮地皮的人物。所以想来想去,其实只有一条出路了——赵菲,你曾经在财政会议中多次主张,要清点汉[jian]的家产吧?”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公文,向刘礼展示。按原始股东三人组的办事规则,所有重要文件都会及时转发;而穆祺昨晚横竖睡不着,干脆把赵菲这几个月来开会的纪要统统调取了出来,一份一份细看;终于在诸多财政公文之中,发现了一点要命的关窍。

    赵菲轻轻叹了[kou]气:“我也只把范围先限定在一小部分铁杆汉[jian]中,徐徐图之,分化瓦解……”

    “真的能分化瓦解么?”穆祺打断了他:“靖康以来赵宋一败涂地,金人铁骑横掠南北,所向披靡;在这样泰山压顶的局势下,有几个显要的家族不会和女真人勾连?就以汴京为例,当初金人将城中搜刮一空,其中有多少地头蛇从中渔利,中饱私囊?按后世史料来看,当时还有盗贼公然掳掠宫人、将壮丁贩卖给城外的军队……你说只惩戒卖国的汉[jian],他们听了会是什么看法?”

    谁是卖国贼,谁不是卖国贼,做下了事情的人还不清楚么?

    “——但是,跟着赵菲打回来的人,总归不会是一意卖国的[jian]细吧?”刘礼替菲菲姐辩驳:“这些人是一路打来的,总可以信任……但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样子!”

    “跟着镇国公主作战的人,当然不是汉[jian]。这个还是要分清。”穆祺坦率道:“但这些人走到现在,是真的认同赵菲的理念,认同我们抗金复国的路线;还是情势所[bi],迫不得已,只能和我们搞统一战线?——女真人野蛮凶狠到了非人的地步,稍有心肝的都无法忍耐他们,可女真人眼看已经退却,情况已经安稳,他们的战斗意志还剩下多少?不要忘了,北宋高层彼此瓜葛,他们与投降派的界限可没有那么清晰!”

    他缓了一缓,终于将心中的块垒一吐而出:

    “——归根到底,很多人只是我们的同路人而已!因为有暂时的共同目的,所以他可以和我们走同一条路;可一旦目的达成,需要牺牲自己的利益继续前进,那自然就分道扬镳,彼此诀别了……这是他们的本[xing]所决定的道路,说实话不足为怪。真正犯错的,其实是我们!”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他嘶声道:“我居然忘了!我居然忘了!”

    说到此处,穆祺胸[kou]涌出了强烈的悔恨。他真恨不能穿越到十几天之前,揪住那个絮絮叨叨,得意洋洋介绍“大礼仪”经验的自己,痛痛快快赏两个大耳巴子!

    在局势已经迅速变化,利益冲突已经激化到不可控制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发癫发痴,幻想着可以用一点愚蠢的权谋欺诈手段来控制局面!他居然还在心存侥幸,乃至于有意无意,用[xing]质完全不同的“大礼仪”搞乱了人心!

    一言丧邦,不过如此!

    赵菲深深看了他一眼:

    “真要有错也是我们三个人的过错,首当其冲是我的过错。我的估计完全失误了……”

    “仅仅是‘失误’而已吗?”穆祺不顾一切的说:“我们的错误老早就有了吧?从一开始我们就抱着侥幸的小心思,妄想用后世看来的什么‘官场心术’、‘未卜先知’,巧妙的完成任务。张俊也好,刘安世也好,一开始不就是我们用后世淘换来的稀奇古怪的奇物收买来的么?当时我竟然还在暗自得意,以为未来不值一文的东西,搬到宋朝居然有这样大的用处,真是太划算了……”

    他深深吸了一[kou]气,只觉胸[kou]一片冰凉:

    “——可是归根到底,政治人物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稀奇玩物出卖自己的根本利益!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路人,愿意和我们走一段路,但现在我们要继续前进,历史的车轮就非得从他们身上压过去不可,这样事关生死荣辱,谁还敢怠慢?所以——所以他们这么迅速就完成了动员,抛弃幻想,准备战斗;反倒是我们,居然一直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他停了一停,硬下心肠,终于一字字道:

    “这是什么错误?用考研政治书的话讲,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错误。”

    一语既出,假山上下死寂一片,再无声响。如此冷然良久,刘礼低低叫了一声:

    “老七……”

    哪怕是再怎么样的生瓜蛋子,在长久的政治浸润之后,三个瓜皮也该有自己的政治素养了。平[ri]里他们怎么吐槽彼此都没有关系,但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一字一句说出这六个字来,却无疑是政治上的总摊牌,直接指向了根本的路线错误。

    但“路线错误”的[xing]质,是这么好下的吗?也无怪乎刘礼心惊胆寒,壮着胆子也要和这个稀泥。

    但穆祺没有理他:“按政治书上的话讲,□□机会主义,指路线中的动摇、软弱、投机取巧,牺牲根本利益而妄图求得妥协,不能确立坚定的方针……你不赞同这个判断吗?”

    刘礼一时无言。谎言不能伤人,真相才是快刀;为什么穆祺六个字就可以放大沉默术?因为这六个字概括得是太他妈[jing]准、太他妈完善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所以说教科书就是教科书,屠龙术就是屠龙术。你以为世道变迁信息爆发自己所知甚多,已经不屑于看那些老掉牙齿的陈词滥调;但等到真正的大事临头,才知道先贤呕心沥血,是把多么珍贵而伟大的经验记载了下来,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教训,每一个字都是用鲜血写成。

    可惜,就像所有自以为是,愚蠢透顶的瓜皮一样,他们总是要到了这样紧要而可怕的关头,才能意识到那寥寥数字的分量。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伟大的导师永远爱着他们。所以教科书巨细靡备,在记载经验教训的同时,也逐一记载了应对的思路。而穆祺抬头凝视远处的火光,正在一字字回忆那宝贵的教诲。

    “从现在的情形看,我们面临的[sao]乱并非偶然,而是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同时诱发的风[bo]。”他缓缓道:“对内,是原本的投机派与保守派已经不再愿意为了抗金付出,试图以强力改变既定策略;对外,是金人巧妙挑逗,在短时间引爆了汴京城内所有的矛盾。正因为内外勾结,且有广泛的利益基础,这场宫变才万难平息。而我们犯下的严重错误,也助推了混乱。”

    “之前姑息纵容的过失就不必再多说了。自进城以来,最大的错误就是软弱涣散,始终没有下定解决问题的决心。敌人只要稍稍摆出亲善的嘴脸,我们立刻就靠了过去,从此既往不咎——我们靠过去也就算了,最严重的却是挫伤了为我们奋战的抗金基本盘;‘臣等正[yu]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这样的毫无原则,无疑是对抗金主力的出卖,他们的灰心丧气,可想而知。也正因为如此,现在才会指挥不灵,只能看着祸乱蔓延……”

    刘礼不安的动了一动。说实话这一段长篇大论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应该是老七斟酌已久的腹稿;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实在太可怕了。虽然[kou][kou]声声“我们”,但谁是第一责任人,难道在场的还能不知道?这不是指着鼻子叫板么?

    赵菲默了一默,低声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当然是我要第一个检讨。但现在的关键,还是解决问题。”

    “以我的见解,恐怕只有两个办法了。”穆祺平静开[kou]:“对方已经形成了组织,那就很难对付;但既然愿意来递奏折,那就还有谈判的空间……所以,现在最稳妥,最可行的办法,当然是答应他们的条件。”

    刘礼不觉愕然:“……什么?”

    “汴京城中的大部分都是中间派。他们当然不愿意北伐到底,触动自己的利益,但也不愿意与金人合作;只要退让一步,其实很好下台。”穆祺道:“这甚至都不用你特意做什么,只要下一道休养生息、暂缓征伐的旨意,他们自然能心领神会。中间派一[chou]台子,少部分地痞流氓成得了什么气候?再说,既然北伐暂缓,那刑罚就不必这么严苛了;中间派一定能指挥官吏上书,把你[ru]母的两个女儿保下来,还不留话柄。”

    赵菲的嘴角微微[chou]搐,却没有说一句话。

    “毕竟是[ru]母唯一的血脉,该保全还是得保全吧?”穆祺自顾自道:“而且,人家给的筹码也很大方,我看了刚刚那道报祥瑞的奏折,里面居然在长篇大论的谈什么‘鸾凤之兆’、‘青龙屡现’——都是当年尧舜禅代的吉兆啊!这基本就是在明示你了,只要你愿意退让一步,放他们一马,他们还愿意拥戴你废帝做女皇呢。又能保全妹妹,又能登上皇位,人家谈得还是很有诚意的。”

    赵菲深深呼吸,还是没有说话。

    “——当然,这总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退让了这一步,抗金的基本盘自然土崩瓦解,什么北伐复国就是梦呓而已……不过,你毕竟已经打下汴京了,就算后续与金人彼此拉锯,损失也不会太大。女真人腐化的速度相当惊人,多熬几年后签订协议,保管比历史上的绍兴和议优越得多。又保住了恩人,又保住了岳飞,又多挣了点国土,这样算起来,至少比完颜构好太多啦,可以[jiao]代得过去了么!”

    穆祺微微而笑,抬起头来: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退一步?”

    他循循善诱,语气温和:

    “从博弈论的角度讲,这是最不坏的选择;你可以获得尊位,可以扩大国土,可以保全自己的两个妹妹;甚至连千秋史评,也会对你抱有理解的……这种[jiao]易毕竟是秘密的嘛!大家都会以为你是实在打不赢才退守的,名声绝对好听得多。中间派敢白纸黑字的落笔,那政治信用还是够的,可以信任。”

    他扬了扬手中的奏折,背后联署的姓名长篇累牍,无异于生冷的示威。

    “——所以,要不要退一步?”

    穆祺一步跨了过去,抬头看向倚靠在巨石上的镇国公主。说来也是奇怪,穆国公世子本来是站在公主的下首。但当他一步步[bi]近时,就仿佛有山岩居高临下的压了过来。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得穆祺已经能看到赵菲眼角蛛网一样的血丝,妆容也掩盖不住的暗淡斑纹;看来这几[ri]局面风云变幻,风暴中心的镇国公主同样也是寸心如绞,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

    但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怜悯,甚至没有顾及刘礼那[yu]言又止的表情,他再跨了一步,重复自己的判断。

    “要不要退一步?和解的关[kou]稍纵即逝,不能不迅速把握。敌人已经团结起来,要是拖过今夜,价码就不一样了。”

    仿佛是被某个词刺激到了神经,沉默不语的镇国公主猛然抬起了头——她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se],而眼中红丝纵横,灼灼有如火烧。

    “退一步?我还要怎么退一步?!”她嘶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在南方被金人搜山检海,像野狗一样驱赶!最惨的时候,整个朝廷只有一百余人随行护卫,就是大号的土匪都能砍了我们的脑袋——那时天上是暴雨,地下河水泛滥,我们顶着大雨步行穿越秦岭,低头只能看到底下洪水滚滚……护卫我的士兵走着走着就看不见了,一回头别人告诉我,他已经从石梁下滑下去牺牲了,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才走到这一步?我要怎么退一步,我他妈还要怎么退一步?!”

    炙热而悲惨的往事在赵菲的胸[kou]激[dang]汹涌,她仰起头来远望星辰,却又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秦岭那场永无休止的大雨。

    原来那样沉重的往事,已经永远的改变了她的本质。以至于如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当初战场征伐的血腥气味,再也无法抹杀。

    ……已然支付了那么多鲜血,怎么还可以回头!

    “……活着的人可以让步,可以[jiao]换利益。死去的人怎么办?”她沉默许久,终于喑哑开[kou],声音干裂、犹如鸦啼:“我不能拿死了的人做价码,不能代替死了的烈士原谅女真人。我是被人一路护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护着我爬出来,是要让我打回家乡,收复故土;不是让我摇尾乞怜,做下贱的狗。所以,我从没有那个‘退一步’的资格。你的话,不用再说了。”

    说出最后一句,赵菲长长吐出一[kou]浊气。

    这一句也许早就该说了,这个态也许早就该表了;但因为种种顾忌,种种侥幸,种种可以理解的私心与纠结,三个人当中从没有哪一个愿意公开的表这个态。但现在,终究还是由镇国公主慨然承担,一句一句,说出了一锤定音的结论。

    从此,再无回头。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每一句话,都是在往赵菲的心里扎;这样剜心剔骨、追魂索魄的滋味,旁人替代不了半点;只有让她一[kou]一[kou],亲自咽下去。

    [yu]戴皇冠,必承其重;至于皇冠之下的苦痛,唯人自知而已。

    穆祺的脸[se]迅速变化,也几乎露出了悲哀与怜悯的神情。但他终于忍耐住了,继续阐述自己的思路。

    “那么,就只有第二步路可以走——绝不妥协,继续向前。”他道:“但我要提醒大家,因为我们先前的错误,反对派已经完成了联络和组织,力量大大增强。很多居中观望的人物,也已经下注了……”

    他展开奏折,向两人展示公文后联署的姓名。在这份近乎于最后通牒的文件中,搅合进来的名字可真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不但有当朝重臣前朝元老赋闲在家的名儒高人,更有不少在后世文学鉴赏辞典中都颇有名气的人物。由这些人[cao]刀写出的文章,当然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要不是时间不太对,这几乎可以算汴京文坛的一次大检阅了。

    这个时候签这个字,基本上就是文人阶层与镇国公主的总摊牌;要是公主愿意“休养生息”,“暂缓北伐”,那大家都好说话。要是再有执拗,这些人把袍子一脱,恐怕立刻就要带着人冲进太庙和儒生一起不吃不喝哭先帝,届时激起的声[lang],千百年后也不会消弭。

    当然,这尴尬之至的局面,某种意义上也是三人组自找的。控制朝廷权力后他们试图团结一切力量抵抗金人,在实践中却搞成了绥靖妥协;大概是出于某种语文课本的滤镜,他们对于大宋文坛的璀璨明星总有那么一二分的迁就,喜欢玩弄一点从史书中学来的小手段,譬如用后世的珍奇拉拢人心之类——穆祺先前所痛苦反思的重大错处,大概也就在这里。

    现在嘛,这个耳光凌空扇来,真他妈是又重又响,痛入骨髓。

    仅仅丢脸还没有什么。但以这些文人的狡猾尖刻,没有把握是绝对不会下场的,这也从侧面表明,他们的局势是真的危险之至了。

    “如果以系统的估算,我们倾尽全力,胜算也最多只有五六成。”穆祺面无表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问题出在内部;所以,现在做事必须要团结一致,共同进退;如果再有分裂,就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花园内寂寂无声,寒风凛冽而来;但三个人站立山岩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人挪动一步。

    不管三个瓜皮多么的天真、幼稚,犯过了多少可怕的错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只要有不可动摇的核心,有的事情还是可以闯一闯的。

    “如果决心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具体执行的问题了。”停顿片刻,穆祺缓缓道:“汴京内的事情我不太明白,只能完全支持赵菲你的决策,并愿意承担一切结果。”

    他看了一眼刘礼,刘礼同样郑重点头。

    这个表态至关重要,可以算穆祺酝酿了很久的关键思路。但他没有给赵菲反应的时间,径直又开[kou]了:

    “当然,我还有几个小小的建议,请你考虑。”

    赵菲点头:“你说。”

    “纲举目张,什么是纲?抗金就是纲。抗金的问题是生死存亡的底线,任何人胆敢挑衅,绝不能轻饶,这是第一点。”他道:“第二,这一次的祸乱,固然是保守派兴风作[lang],投机派煽风点火,金人在外挑动,彼此根本利益的激烈冲突;但也未尝没有一点真实的民意。仗打了这么久,汴京的百姓实在太苦了,有的时候怒气上头,闹一闹可以理解。所以,在祸乱平息之后,我们还是要做几件让百姓舒心满意的事情。只要大多数人的心气平了,阻止抗金的投机者终究只是一小撮而已……”

    人在困难中总是成长得最快,在几个小时内被现实毒打数次之后,穆祺终于算是历练出来了——他从数[ri]前胡言乱语大礼仪的生瓜蛋子状态中迅速蜕变,说出的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没有丝毫走展敷衍的地方,处处都想得很妥帖。

    不过,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古人们可能不明白,但另外两位一听[kou]气就懂;这一番话从定[xing]分析到抓主要矛盾;从办法策略到方针路线,基本就是从政治书中一比一cos来的么。只能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搬到哪里都是绝顶的好东西。穆祺也学聪明了,要推陈出新自出机杼,那确实没有这个本事;但要吸取[jing]华抄袭模仿,那还不简单么?

    不枉他先前辛辛苦苦背下了七八本考研教科书,现在终于是用上了。

    但在吐露出屠龙术的[jing]华之后,穆祺默了一默,却还是加上了自己的话:

    “……我还要多嘴一句。因为先前的动摇、软弱、妥协,原本支持我们抗金路线的基本盘,实际上是大大受了挫伤的;他们很灰心,很丧气,一时半会未必能够动员起来。所以,如果要绝不让步,强力回击,就必须给他们可信的保证,不能让他们没下场;否则再退一次,我们就完蛋了……”

    刘礼轻轻吸气,在[yin]影处拉了拉穆祺的腰带。但穆祺不管不顾,依旧说了下去:

    “……到了现在,[kou]头保证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要有切实的行动——换句话,也该我们向基本盘,向抗金路线表示忠诚了!”

    刘礼的[chou]气声变大了,甚至两只脚都在不安分的踩来踩去,仿佛忍耐不住,想拔腿逃离这僵硬得近乎冰封的现场;但赵菲并没有什么反应——实际上,从她那苍白憔悴得近乎于死人的脸[se]上,也很难看出什么反应了。

    她只是轻轻说:

    “我知道了。”

    停了一停,她又道:

    “你说得很对。”

    赵菲不再说话了,她缓缓坐了下去,疲倦的倚靠在假山岩石上,裙摆逶迤铺开,不再顾及脏污的地面。

    穆祺的右手动了一动,似乎是想把赵菲搀扶起来。但踌躇片刻,还是退了一步。

    此时赵菲心中情绪的冲突与激烈,大概绝不逊[se]于汴京城中沸反盈天的混乱;在这样痛苦而剧烈的挣扎之中,似乎不太适合由外人来干扰。

    冷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刘礼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穿越的时限要到了,恐怕不能不回去,有什么重要的决定,之后线上再说吧……菲菲姐,你要——你要保重身体啊。”

    他不忍的看了赵菲一眼,拉起穆祺的袖子,转进了[yin]影中。

    ·

    两人沿小道下了假山,走进幽静的花丛之中。但在跨过潺潺流水之时,刘礼还是回头望了一望——赵菲依旧孤零零的野靠在山石上,活像是月光里形影相吊的孤魂野鬼。

    他终于忍不住开[kou]了:“老七,你今天,今天也太……”

    穆祺轻声道:“太什么。”

    “太咄咄[bi]人了。”刘礼叹了[kou]气:“何必对赵菲这样……”

    都是在政治核心里滚过的人,当然能听出话外之音,更何况穆祺也没有掩饰什么。他一定要赵菲采取行动安定基本盘的人心,采取的又能是什么行动?

    这一点反对派就看得非常清楚;别看摊牌的奏折上刀光剑影,处处机关,但其中最厉害的杀招,其实只有镇国公主那两个触犯大罪,涉嫌向金人倒卖物资的妹妹!

    这不仅仅是攻敌软肋,往赵菲心[kou]上[cha]刀;更是[jing]妙绝[lun]的劫材——他们都可以想像,恐怕这个时候,赵菲两个妹妹勾连金国的罪状,乃至[ru]娘与镇国公主不可不说的谣言,已经是印上传单,编入民谣,在城中漫天飞舞了。

    用这种暧昧而私隐的东西瓦解抗金派的士气,永远是上上之选。

    所以,怎么才能表示强硬的决心?人心似水,难以挽回;到了如今的地步,仅仅写封圣旨表态,已经意义不大了。除非,除非镇国公主能采取断然的措施,不可置疑的措施,决绝的处置了她的两个妹妹。

    这大概是现在唯一可以逆转局势的办法,唯一可以凝聚人心的举措。这一点,三个人其实都已经明白。

    但是,明白不等于公开。两个乡主倒卖甲胄的事情,不会是今[ri]才骤然爆发;赵菲有意无意的捱到现在,其中的痛苦纠结,恐怕也有种种的难于言说

    所以,无论处置措施怎样的不能避免,但由穆祺亲[kou]说出,一步步[bi]迫着自己的好朋友处置救命恩人最后的血脉,处置她在这个世界最后也最可以信赖的亲人,是不是也太残酷,太刻薄了?

    对待朋友,难道能这样不留情面么?!

    穆祺没有说话。他只是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的红光——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风中送来的喧嚣略无休止,甚至隐隐有扩大的势头;入城之后为了控制秩序,京兆尹照例下令宵禁,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外出。但现在,城中一切的秩序都已经崩溃,闹事者公然践踏法令,呼朋唤友在街头喊叫打砸,混无顾忌。中枢的权威扫地殆尽,大乱迫在眉睫了。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他喃喃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

    “所以我必须让赵菲表态!”穆祺的声音变得刚硬了:“抗金的决策不能退让,她也不能退让!就算用刀子顶着她的后背,就算恩断义绝,我也要[bi]着她向前走,向前走,夺得更大的胜利!”

    刘礼有点惊住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当然,他本来也没办法说什么。抗金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暧昧的空间。

    穆祺长长吐出一[kou]寒气,语气又渐渐缓和了下来:

    “不过,在今天,我们终于确定了赵菲的决意。既然她已经决定扛起抗金的大旗,再无动摇,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以现在的形势看,抗金战场将是我们最重大,也最关键的事业;它的紧迫[xing]与必要[xing],已经超过了其余两个世界。必须不惜代价,确保抗金战争的胜利。”

    “以往的教训告诉我们,伟大的事业必须要有一个坚强的核心;如果再各行其是,组织就会软弱涣散,不堪一击,犯下的错误,用鲜血也不能弥补。现在,已经有人扛起了这杆大旗,那么我们就该跟着旗帜走。”

    “因此,我提议。”他郑重道:“鉴于当下的情形,应该拥护赵菲为抗金事业的首领,定天下于一尊。我们应当服从她的指挥,执行她的决策,直到彻底收复故土,消灭金人,取得完全的胜利为止。”

    说罢,穆祺直接举起了右手。

    刘礼愕然片刻,同样举起了右手。

    “……很好。”穆祺露出了微笑:“两票赞成,少数服从多数。就算废帝搓麻有什么意见,也不能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