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垂眸看着这几条消息, 在初始的震惊后，迅速又平静下来。
这些句子，看在她眼里一目了然, 完全知道内里蕴含的意思，也能想到是谁发送过来的。
但是仔细一瞧，对方其实说的很隐晦。
如果收信人不是自己, 如果收信人是真正的琼斯，就绝不可能将这几条信息, 和之前那艘人间不值得号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这家伙甚至连船的字眼都没提到。
苏柒默不作声地关掉窗口, 顺手拉黑。
一般人对待垃圾广告和诈骗短信, 也无外乎就是这么做。
洛林一直喜欢玩这种手段。
他们最初交手的时候, 她打比赛打到常常做噩梦。
梦里自己在崩塌的城市中穿行，在坠亡的游轮上逃生, 在濒临爆炸的飞船里寻找逃生舱, 在遍布熔浆的深渊里寻找着尚未被烧蚀的道路。
层叠嵌套的幻术，一重又一重没有尽头，离开一个迷宫后又陷入另一个牢笼，仿佛堕入了一种无法逃离的恐怖轮回。
洛林享受着操纵乃至玩弄别人的感官, 看着对手在自己的控制下徒劳挣扎的样子。
而且不仅如此。
她很快学会了破解那些幻觉，接着就迎来了新的挑战——
另一种幻觉。
同样是精神力量制造的、能以假乱真的幻象, 一种是让人陷入莫名的绝境中，另一种则是由现实衍生而来。
第二种幻觉完美地衔接着现实里的一切。
前一秒是真正发生的事, 后一秒就是虚假的走向了。
她又被他骗到，有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 有时候她以为自己输了，还有一次，她以为自己把他杀了。
结果到头来发现都是假的, 不过都是对方用能力制造的幻觉，而自己认为比赛结束提前离场，导致彻底输掉。
拜第一能力所赐，她一直是天赋卓越的学习和模仿者。
所以她开始做同样的事。
一开始却仍被对方轻易看穿，仿佛他永远知道她在做什么，而她永远也骗不了他。
——然后她发现都是假的！
很多时候洛林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装出看穿一切的样子，让她以为他破解了那些幻觉。
其实并没有。
在她动摇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找到机会。
所以她真正学到的第一课，不是自己能不能骗他，而是永远不能相信这个人。
她第一次把洛林按在地上爆锤的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只想着无论如何先打了再说。
——事到如今，她也不相信对方的话。
如果他笃定自己是琼斯，如果他真的在意苏柒的死活，那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本人都会直接找过来的。
至于今天是颁奖仪式——
如果他真的在意这个东西，那也不会这会儿在发消息了。
以她如今的实力，抵御不了他的精神力入侵，但如果他想查看她的记忆，她多少也会有所感觉。
可是，如果他只是用精神力“看”她，感知她的存在，就如同普通的视线一样，不进入她的思维呢？
那她不一定能立刻察觉。
如果在颁奖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力跨越星海落在这颗星球上——
她当时的表现是什么？
或许确实能和苏柒本人的一些情况对应。
至于他为什么观察她，她觉得自己多半也不是唯一一个被观察的人。
就像那信息都有可能是群发的。
发给每一个他认为可能是“苏柒”的人。
至于目的？
可能想让她放松警惕，也可能还有其他后招。
反正如果收信人不是自己，那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会明白，只会以为是什么骗子神经病罢了。
不过，如果他真的想再杀她一次，他其实可以将所有嫌疑人都杀掉，这对他来说也很简单。
至于这其中涉及的道德问题？
苏柒觉得那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他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干脆先将这事放下，解决自己身边最近的麻烦。
“双人赛魁首归属凯恩兄妹，联赛百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双人赛冠军……”
“五人赛冠军花落芬里尔战队，塞壬战队位居其后，惜败二十七分……”
苏柒默默划走一个又一个新闻弹窗，同时暗中观察周围的人。
他们看上去都是本地居民，至少有一半都遮着脸，旁人也都对此习以为常。
信托公司检验身份用的是光脑和基因，多数时候不强制客户露出真容。
苏柒回顾自己的路线，回想每一个可能拍到自己的摄像头。
因为某些模式的虚拟赛养成的习惯——
她也好，她的同事们也好，在没了异能的均衡模式下，都可以凭着观察和计算能力躲避监控。
自从她重生之后，她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这说的都是公共区域的正规监控，有些非常微小的摄像头，用肉眼根本看不见。
苏柒在大厅里缓缓走着，就像任何一个心焦而不想坐下的顾客，绕着整个一楼走了两圈，间歇性开启特殊能力。
强化的听觉捕捉到繁多信息，各种琐碎的谈话声，呼吸声，脚步声，乃至水栽箱后有一对情侣正在亲热。
她走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确定了一个超微型摄像头的位置。
就藏在大厅侧门右边的花盆里。
每次走出摄像头的正向角度范围，她都能听见那东西自行锁定目标、跟随自己脚步移动而转向的细微声音。
其他顾客员工来来回回，都没能让那东西动弹。
自己就是它锁定的唯一目标。
所以——
如果还有一个杀手，早早接到情报，知道自己要来这里，且知道路上的截杀失败，那么在这里埋摄像头又在背后盯着，倒是说得过去。
苏柒没有去看那个花盆，只是漫不经心地四处闲逛，逛着逛着离开了那东西的范围，悄悄上了逃生楼梯。
她去了二楼，找到公司的监控室。
这里面有外部安全系统服务器，因为和公司内部数据资料库是彼此隔绝的，如果有人想窃取公司里被寄存的财物，无法通过这边获得任何信息。
所以相对而言防护没那么严密。
敲门，打招呼，催眠两个工作人员。
“给我展示所有使用你们热点的终端，要位置在大厅里的。”
苏柒冷静地说道，看着屏幕里显示出的所有红点。
她指着花盆上的红点，“定位这个信号发射器的接受端。”
被控制的员工依言照做，表情茫然地回复道：“就在路对面的酒店，1508房间。”
苏柒吸了口气，精神力闪电般延伸出去，越过车流穿梭的街道，探入了酒店的十五层。
同一楼层里，所有的活物的状态，都已经在自己的感知范围内。
只有少数房间有人，有洗澡的，有玩光脑的，有吃东西的，还有在进行限制级动作的。
以及一个正在跳窗的。
苏柒飞奔出监控室，直接从走廊窗户里跳了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
同一时刻，从十五楼跳窗的人，也出现在半空中。
隔着十数米的距离，那人的身影在高处停住，背后生出一对漆黑的蝠翼，似乎想要飞走。
苏柒摘了呼吸器，开始疯狂吐血。
她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当场暴毙，看在杀手眼里，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
——只需要一瞬间的犹豫，和一点点微弱的念头。
催眠就会变得容易百倍。
加剧某个念头，放大某个欲望，要比违逆目标的意志容易很多很多。
在空中悬飞的杀手，神情立刻变得惶惑。
紧接着，杀手眼露凶光，神情狰狞，尖啸着从空中俯冲而下，锐利的手爪直指地面的褐发少女。
苏柒蹦起来头也不回向大厅里冲。
杀手在接近地面时急停，然后不管不顾地跟上来。
在这一刻，杀手忘记了公司里的强大异能者，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守在外面等人出去。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趁着目标虚弱，杀死目标，完成任务。
苏柒冲进了大厅。
其他顾客和员工们尖叫着散开。
杀手速度比她快得多，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出现在她身后，锋利如刀的尖爪几乎要插进她的后脑。
凛冽的锋刃从耳畔掠过，带着尖利破空声，撕裂了血肉和骨骼。
一片片鲜血泼洒在锃亮的地砖上。
苏柒止住脚步回过头。
杀手蜷缩在血泊里。
她的四肢和双翼都被无形的风刃撕碎。
苏柒赶紧扑过去，趁着杀手断气之前，试图从对方脑子里找到甲方相关信息。
然而一无所获。
和之前几个人一样，这家伙也是受雇而来，却不知道甲方是谁。
“……我不得不说，真是一次精妙的催眠。”
其他人都远远退开了，两个穿着常服的青年走过来，其中一个向苏柒竖起大拇指。
苏柒站起身，拿起杀手的光脑，“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毕竟你确实是我们的客户，而这也是增加业绩，每处理一个这样的家伙，我们就能多拿一份钱。”
另一个笑着说，“这种人还有概率是通缉犯呢。”
苏柒顿时表示那赏金全是你们的。
杀手很快彻底咽气了，那两人招呼机器人来收拾尸体。
苏柒坐在沙发上，将光脑里的信息翻了一遍，发现果然是这个杀手发布的悬赏，赏金一百万要自己的人头。
杀手是个略有水平的黑客，从自己进入这星球出现在空港后，就一直用各种设备远程监控她的动向。
但直至此刻，苏柒仍然不知道，杀手为什么要杀自己。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对面的酒店，在1508号房间里找了一圈，也只找到杀手留下的几样设备。
苏柒困倦地躺在床上休息时，光脑又震动起来。
——又是来自另一个未知终端的消息。
【？？？】：拉黑我？
【？？？】：你知道这不是比赛吧，我骗你又没有钱拿。
【？？？】：我让你知道我在那里，就是想告诉你，我和整件事没有关系。
苏柒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信息。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
可是他每一次骗人的时候都是这样，都会让人觉得一切是符合逻辑的。
而且她至今不明白他想要什么，最多能勉强确定他并不想立刻杀了自己，仅此而已。
【？？？】：你又是各种意义上的麻烦缠身了，对吧？用你现在的身份去解决那些事，是不是还挺累的？
苏柒：“…………”
这就开嘲讽了是吧。
但这言辞仍然很模糊，就算是群发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苏柒冷笑一声，再次拉黑了这个号码。
——咚咚咚！
房间大门忽然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