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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公主
    明壺至今記得昭興八年的冬天,狼族境內迎來了百年難遇的嚴冬。
    狼王帳裏燒着滾燙的酒,哥舒裘坐在火堆邊一言不發,任由那酒香飄了滿帳,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他陳舊的疤痕上——他瞎了一只眼,刀疤自眉心劈下一路劃過左眼,停在左顴骨上方。
    他像一只孤獨的、沉默的狼王,端坐在屬于他的王座上,守着那攤篝火,聽外面的風雪胡亂地吹拂,簌簌寒風掀起荒野上的雪粒,撞在帳上噼裏啪啦地響。
    “猜猜我是誰?”
    一雙手驟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哥舒裘那威嚴的側臉上才生出一絲松動,露出些父親的溫柔來。
    “阿冰,不要鬧了。”他将女兒的手抓下來,他的手掌粗糙、寬厚,比小丫頭的寬大了好多,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白皙的小手,“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真的是,父王怎麽都不陪我鬧一鬧。”明壺,或者該稱為哥舒冰,她穿着狼族服飾,羊毛氈的衣裙上挂着五彩的小石頭,走起路來叮當作響,她在哥舒裘的膝邊蹲下來,将臉頰貼在父親膝蓋搭着的厚厚毛毯上,盈盈地望着他,“都收拾好啦,明天哥哥說要送我到嘉定關,父王,我一點兒都不想去,只想在父兄身邊,就不可以不去嗎?”
    “事關兩國邦交,你是我的女兒,唯一的女兒,是我狼族最珍貴的掌上明珠,是月神賜予我們的無上寶物,大魏不敢對你怎麽樣的,你不要怕,過幾日就回來了。”
    “我才不是怕,我們狼族的女兒,沒有怕這個字的。”哥舒冰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只是會想家,想爹爹和哥哥。”
    哥舒裘的手指不為人知地一頓,旋即将她的發絲撥回耳後:“很快的,很快就會回來了。”
    昭興九年正月裏,哥舒裘送女入大魏,北境布政三司嚴陣以待,計劃中,由時任北境都指揮使的裴敬親自護送狼族公主一行入晉州,再由晉州都指揮使接替護送之責,翻過祁恒山脈,就可以順利抵達長安。
    變故出在北境與晉州交界。
    顧長思當日去裴府,裴敬仔仔細細地講了事情的始末,據他所言,當年他們尚未見到晉州來人,就在兩地交界處的山谷中突遇山體崩塌,滾滾山石落下砸碎了公主的轎子,他當時去救人,卻遇到了接二連三的刺殺。
    狼族公主入境是兩國修好的一個契機,一旦崩塌後果不堪設想,裴敬當時第一反應便是護駕,可當他從刺殺中抽身而出,想要把公主從轎子裏拉出來時,卻不見公主影蹤。
    裴敬說:“當時我看得很真切,那隊刺殺的人并不是大魏人,雖然他們穿着大魏服飾,拿的也是大魏的兵器,但後來将那些刺客的遺體進行翻查,發現他們身上都有狼族刺青。”
    狼族刺青那種東西雖然可以仿造,但他們紋身手段特殊,屬于狼族一脈的獨門秘法,大魏再厲害的刺青師傅也做不出那樣的紋身,裴敬與狼族多年打交道,是真是僞一看便知。
    但公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事情是不可能瞞住的,必須上報,折子快馬加鞭送到長安城,尚不等宋啓迎做出批複,哥舒裘聽說女兒罹難的消息,先行發難。
    戰火一觸即發。
    裴敬就是有一萬張嘴,都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麽有着狼族刺青的人會刺殺他們自己的公主,當年這事兒褚寒查了許久,最終得出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結論——或許,這本來就是哥舒裘的一場局。
    一場以自己親女兒的性命為餌,為了出師有名、令兩國交鋒的局。
    裴敬其實很不能理解:“虎毒不食子,哥舒裘膝下一兒一女,總不至于拿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換取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資格。”
    顧長思翻着那些卷宗,緩緩搖了搖頭:“裴大人舐犢情深,自然不能理解一些人家裏親情淡薄。”
    他很坦然地看向裴敬:“天家之中,比血緣更重的是權利,是無上的功績和子民的性命,将軍且看我,便也能明白一二。”
    “狼族公主,複姓哥舒,諱冰,與哥舒骨誓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哥舒骨誓的母親是狼族人,可哥舒冰的母親是大魏人,哥舒裘對于大魏的态度一直敵對,對于這對母女的态度其實還是很微妙的。”
    “哥舒裘不可能承認棄女之事,大魏也拿不出有力證據,再加上開戰過後,緣由就不再重要了。”裴敬嘆道,“哥舒裘那個老東西,狠的時候是真的狠吶。”
    “狼族生存環境惡劣,北境一向是塊肥肉,只可惜,公主殿下當年才不過十四歲,連及笄都未到的年紀,”顧長思将卷宗遞回去,裴敬的面龐在接過卷宗後緩緩褪去,漸漸幻化出明壺那張發白的面孔,背後的神明慈悲地垂目,看着她僵直的背影,“可惜她偏偏生于帝王家。”
    明壺,或者說哥舒冰顫抖着握緊手中長刺,青筋都爆了出來。
    “公主殿下,我不是在戳你傷疤,只是想告訴你,或許答應你能夠讓你全身而退、返還家鄉的那個人,在騙你。”顧長思目光在她發抖的手背上一觸即收,“看着公主這般模樣,怕也是心裏猜測過的吧。”
    哥舒冰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那個人答應我的是,會送我返還家鄉?”
    顧長思但笑不語。
    哥舒冰的訴求太好猜了,她一個敵國公主,又是沒有公主身份、被故鄉承認已經身死的敵國公主,自然不能在長安城一呼百應,抛卻國仇,那便只有家恨了。
    回家。顧長思幾乎是在弄清楚她的身份後即刻就明白了她與幕後之人達成的協議。
    哥舒冰咬緊了牙關。
    當年、當年山石滾滾而落,護在她身邊的侍女挺身而出,替她擋下了致命的山石,就在她掙紮着想要逃出來時,一柄利刃捅穿了殘破的馬車車壁,距離她的鼻尖只有一指寬的距離,她再往前一點點,就會即刻刺破她的喉嚨。
    人在極度恐慌時是沒有思考能力的,十四歲的哥舒冰根本無暇去管到底是大魏反悔了還是什麽,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逃——外面的狼族護衛殺掉了那自天而降的刺客,将手遞給她,從車廂裏拉了出來。
    四處都在混戰,她下意識想去找裴敬,她知道他是最有權威且最安全之人,可山崩地裂之間,根本看不清裴敬的位置,她只好把信任交給救她的狼族侍衛,混混沌沌地被他帶走,掩藏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之後。
    可很快,他們的行蹤就被暴露,越來越多的刺客沖他們湧來,侍衛拉着她沿着山谷瘋狂地跑,箭矢紮透了侍衛的後背,他拼死反擊,與刺客同歸于盡,才保下哥舒冰一條命。
    幽幽山谷間,十四歲的小丫頭站在遍地屍骸的山谷深處,天地何其渺遠,她孤身一人,飄然無依。
    她從刺客手裏拿出殘存的兵器,緊緊地抱在懷中給自己增加一些依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這時的思緒才緩慢轉動,思索着到底發生了何事。
    是大魏翻了臉,還是有人從中作梗,挑撥兩國關系?
    她無從得知,只知道她要先活下去,平安地活下去,不要再往長安去了,這一路千裏迢迢,裴敬一行人不知所蹤,又不知是否會有其他埋伏,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回到北境,然後連夜趕回狼族。
    那個時候她就算再小也能知道,她的失蹤或死亡一定會給本就交惡的兩國雪上加霜,她一定要快些回去,戰火紛飛下最無辜的是平民,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戰士也是千千萬萬人家的骨肉血親,她要回去,或許還能力挽狂瀾,阻止這場災難。
    但她沒有如願以償回到北境。
    山石滾落炸出了深居山谷之中的匪幫,見到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又出落得如花似玉,穿金戴銀,當即就捉回了寨中。
    後來……後來……
    她學會了自保、學會了反抗、學會了用自己稚嫩的牙齒去撕咬仇恨之人的皮膚,讓自己的爪牙漸漸鋒利起來,豎起堅實的屏障。
    等她真正走出那匪寨時,兩國已然開戰,她的父親沒有來尋她,直接以她身死之名,掀起了征伐的“正義之戰”。
    所以她不曾猜測過嗎?猜測過的。若是大魏設局阻撓,若非沒有狼族那邊的暗中默認,她怎麽會回不到遙遠的故土,只能日日夜夜眺望着北方。
    從匪寨走出的哥舒冰已經不是天真爛漫的狼族公主,而是手染鮮血、艱難求生的明壺姑娘。
    她不再不谙世事,也不再純良到看見宰殺牛羊都要捂上眼睛。
    只是有些事情,猜測是一回事,被其他人告訴,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的她的父親都不希望她活着回去,那她真的……再也沒有家了。
    “公主殿下,我今天敢來找你,就不是自己一個人,屏退其他人告訴你這件事,就是顧念到它可能會非常殘忍。”顧長思深深地看着她,“我也是皇親,我也知被親近之人放棄是何感受,所以,我現在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哥舒冰諷刺地勾起一抹笑:“你又會有什麽好心?”
    “我可以送你回故鄉,但我需要你為我作證,證明你除了葛雲、還有答應你事成之後會送你回家的人之外,再無旁人的瓜葛。”
    “顧淮,”哥舒冰笑出聲,“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你恨狼族入骨,為什麽要放過我?”
    顧長思只是淺淡地笑:“我是定北王,與狼族有關之事先過我手,我可全權處置,怎麽,除了我,難道答應你可以送你回家的那個人,居然也有此等本事嗎?”
    哥舒冰沉默下來。
    然後猛地擡頭,看到了顧長思眼中精明的算計之意。
    糟了。
    哥舒冰下意識往後輕挪一步。
    中計了。
    如果她答應顧長思,那麽且不論顧長思能不能履約送她歸去,只怕她進了大魏人的手心,就有更多的事情會被牽扯出來,比如當年哥舒裘為女征戰的正義之師,他的威名與仁義就會頃刻崩塌。
    如果她不答應……
    那就是變相承認了,對,那幕後之人就是有此等本事。
    本事何來呢?
    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與哥舒骨誓有勾連。
    無論如何回答,顧長思要麽能夠得到一份證明霍塵清白的供證,要麽能夠得到一個他顧慮良久之事的答案。
    他賺翻了。
    “顧淮,小人!”
    顧長思點點頭:“好,我就當你不答應了。”
    話音未落,臨星宮的白紗驟然激蕩起層層波浪,數十名身穿大理寺官府的人自四面八方一躍而入,将哥舒冰團團包圍!
    哥舒冰大驚失色:“顧淮!?”
    “我的确問過你的選擇。”顧長思笑了下,“可是我沒有說過,我希冀聽到什麽答案,公主殿下的回答我明白了,可惜我不是很滿意,那就只能委屈公主殿下跟我走一趟了。”
    “顧淮!我就不該聽你的廢話!我就該殺了你!!!”哥舒冰兇狠地罵道,“你等着吧,就算如此,你也別想聽到想要我說的話,我會咬死他的罪名的,我一定會的!!!”
    顧長思看着她:“嘴長在公主身上,公主說什麽是什麽。同樣的,嘴長在我身上,我會如何駁斥公主殿下的供述,證明霍塵的清白,那就不勞公主殿下費心了。”
    哥舒冰心底猛地一沉。
    她怎麽就忘了呢?能夠在宋啓迎的忌憚、猜疑和打壓下活這麽多年,他顧長思又能是什麽良善之輩。
    或許他根本就是來抓她的,不是為了供詞,只是抓她,只要抓到她,顧長思自有一套辦法,無需她張嘴,只需她在場。
    一行人壓着哥舒冰浩浩蕩蕩地自臨星宮走下,迎面卻撞見了個不可思議的人。
    是岳玄林。
    顧長思停下來:“師父?更深露重的,你怎麽來了?”
    岳玄林臉色有些凝重,瞥了一眼哥舒冰:“在臨星宮捉到的人?”
    “是啊,費了不少力氣。”顧長思想到什麽,忽然笑了,“您不會是來告訴我,因為我在臨星宮捉人,所以礙到了皇帝陛下的福祉,他派你來帶我回去教訓我的吧?”
    “不是。”岳玄林搖了搖頭,“霍塵之事陛下暫時顧不上了。”
    顧長思眉梢一挑:“為何?”
    “葛雲的府邸搜查有了新的結果,剛剛刑部發現過後,加急送進了明德宮,陛下正在等你。”岳玄林沉聲道,“是一封密信,寫信的那個人告訴葛雲,若他想刺殺陛下,務必要警惕太子宋晖,唯有先拿下太子,才能夠一勞永逸,一箭雙雕。”
    顧長思試探性地道:“寫這封信的人……”
    “是你的筆跡。”岳玄林直言,“方才陛下叫我去,就是為了拿玄門中遺留的你的手書,讓何呂做筆跡對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