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可小王爷是美强惨啊 > 第67章 碾碎
    第67章 碾碎
    崔千雀,祖籍在大魏與南疆接壤的越川,祖上三代都是越□□通百姓,看起來和千裏之外的長安城毫無瓜葛,更與那一輩子沒出過長安的肅王沒有交集。
    唯一的蹊跷出在昭興四年年尾。
    昭興四年夏,越川洪災,民不聊生,宋啓迎撥了國庫中一大筆銀子讓越川知府用于赈濟百姓,并下令迅速開倉赈災,為了防止有官員從中貪污,還特派工部尚書、苑長記他爹苑平作為特使前往越川。
    屋漏偏逢連夜雨,洪水過後便是瘟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整座越川,朝廷的銀子一筆又一筆撥下來,甚至太醫院院使領命,帶走大半太醫精銳南下救急,但依舊抵擋不住瘟疫的蔓延之快,等到冬季時,越川死者過半,哭聲震天動地。
    苑長記這次去越川走訪民間,問到了當年有關這位千雀姑娘的故事,據越川百姓所說,崔千雀是個娃娃臉的小丫頭,遇誰都會先露三分笑意,兩只酒窩甜甜的,就挂在嘴角的兩側。
    苑長記當時就懵了:“……等一下,你确定?娃娃臉,然後還有酒窩?”
    那十春樓的千雀姑娘分明是一張鵝蛋臉,笑起來自帶三分媚意,媚骨天成,哪裏有什麽酒窩?
    “确定啊,當年崔家就住我家隔壁,我是看着千雀從這麽個小丫頭長起來的。”老婆婆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可惜啊,崔家一家都是好人,只可惜好人命不長,都在那場瘟疫裏死了。”
    “死了?!”
    “死了,當年死的人太多了,官府來不及登記造冊,所以後來只記錄了活下來的人名冊,一家一家走訪統計的,”老婆婆眨着渾濁的眼,似乎沒明白為什麽眼前的年輕人臉色驟然慘白了下來,“說起來,當年崔家還真剩下一個人,但不是他們家的人,是他們撿來的。”
    “也是個女娃子,長得蠻漂亮的,不會說我們這邊的越川話,口音聽起來像是北方的小姑娘。渾身破爛的呦,好像是崔家從河裏撈上來的,那小姑娘也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最後崔家接二連三害瘟疫病死了,那小姑娘就一個一個地親手葬了他們,最後千雀死的時候,我看那小姑娘還把什麽東西放進了她的棺材上頭,不過天太黑了沒看清,反正後來那小姑娘安葬完崔家人,磕了幾個頭就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苑長記聽得眼睛發直,話音剛落,他就猛地站了起來,拔步往外跑。
    老婆婆還在遙遙地喊:“哎——小夥子,你是哪的人啊?打聽千雀做什麽,莫非你還和她有什麽淵源?”
    苑長記已經跑遠了。
    他找到了崔家的墳,先上了香念了句告罪,然後吩咐手下人把土刨開,昭興四年迄今為止已經過了十三年,土都壘得很堅實了,苑長記他們花了一下午時間,終于窺到了那“崔千雀之墓”的冰山一角,他眼神一凜,按住鏟土的手下,彎腰把那老婆婆口中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勾了上來。
    “少卿大人——”
    “噓。”苑長記緊緊地握着手裏的東西,“……這是教坊司的東西。”
    *
    “崔千雀不是崔千雀,而是教坊司的人。”顧長思把苑長記拉進了屋裏,少卿大人臉色難看得出奇,霍塵捏了捏他的肩膀,給他倒了杯水,“昭興四年,教坊司出什麽事了嗎?”
    “據說是起了場火。”當時苑長記還小,霍塵和顧長思失憶,還是回來的路上苑長記手下人跟他講的,“那年秋天,天幹物燥,意外起的,死了不少人。”
    顧長思試探道:“年齡相仿記錄在冊的……有誰呢?”
    “我只知道一個,其他的還得去查。”苑長記的胸口起伏得厲害,“我只知道的那一個,你也認識,是原都察院左都禦史,方堤大人的女兒,方葉。”
    顧長思猛地攥緊了手指。
    方葉……
    那個小時候說要同他母親一樣,進入朝堂,為家國謀太平的小姑娘,她聰慧機敏,娴雅端方,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副書卷氣,而那年她也不過十歲左右。
    崔千雀狐媚一樣的面龐和當年那個娴雅的小姑娘一瞬又一瞬地在顧長思頭腦中閃動,他猝然閉上眼,一只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指,溫熱的體溫一點一點驅散了那冰涼的冷意。
    “得查清楚,如果真是小葉……”
    他沒有說完,便和苑長記一同沉默下來。
    一旦有了這般猜想,有些事情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證據——比如,肅王對崔千雀的偏袒。
    方堤為人儒雅随和,當年肅王那般纨绔子弟,長安城中無人願意與他相交,只有方堤會願意同他說一二句話,在舉辦官宦宴飲之時,所有人都嫌棄肅王粗鄙,不通文雅,鮮少往他那裏去,也就只有方堤願意替他斟一杯酒,聊上兩句。
    為什麽當時肅王前腳在定北王府求爺爺告奶奶,請顧長思保一保他的性命,後腳進了明德宮,聽見皇帝要處置崔千雀時,便一頭撞在地面,求皇帝賜他罪名,放過旁人。
    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這就去。”苑長記鼻頭都紅了起來,“我會盡快查清楚的,我一定會盡快查清楚的,可是長思,如果真的、真的是小葉,那麽無論她、她到底為誰效力,萬一有朝一日被陛下查出來她的身份,她……”
    顧長思靜靜地看着他,苑長記那語無倫次的話在顧長思安撫一樣的目光下一點一點平複下來。
    “我是喜歡千雀姑娘,可我不知道她就是方葉。”苑長記絞着手指,“……明明小時候我也……她為什麽不認我們呢?”
    顧長思無言以對。
    如果真的是方葉,那可真的太諷刺了,那樣一個大家閨秀、女中君子的人物,卻被皇權更疊的車輪碾碎在長安城中,滿地狼藉,方氏一族只剩下她一個小姑娘,她能怎麽做,又該怎麽做。
    方郜案後,她已經失去了作為方葉而堂堂正正活在人世間的資格。
    媚骨天成?那背後到底有多少的心酸和不甘,又有多少的淚水和悵然,才将她原本落落大方的模樣擊得體無完膚,換上另一幅面孔和身份回到長安城。
    苑長記匆匆走了,顧長思坐在椅子上半天緩不過神。
    霍塵碰了碰他的手指,沒有察覺到他半分動靜,于是伸出手将他的手指勾住,才終于有了半分回應。
    “皇權更疊,我父王已經避讓如此,卻依舊躲不開朝堂整肅,上下換血。”顧長思目光發直,迷茫地看向霍塵,“如果當年他真的回來了呢?他真的要和宋啓迎争呢?會發生什麽?”
    東南西北四地征戰,朝堂內部腥風血雨,百姓流離失所,舉國動蕩不安……死的是千千萬萬個方堤與郜宣,毀的是千千萬萬個方葉和郜文榭。
    可即便如此,依舊有方葉這樣被碾碎的存在。
    霍塵輕輕地摸了摸他的眉心。
    “我其實從前,真的不理解我父親為什麽放棄去争,為什麽要逃避,真的争了不一定會輸。”顧長思反握住他的手,“我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阿淮,現在想這些,沒有用處。”霍塵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倒不如想想,眼下肯定的是,他們想推你上位,崔姑娘……方姑娘,方姑娘身在十春樓,是淮安王舊部遺孤,又是你我共同認定的第三方執棋者,那麽她背後的人是否也是淮安王舊部的遺孤?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就相當于淮安王舊部重組,而且在等着一個機會認你回去,而再之後,最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夠完全相信他們,而且你又要怎麽做?”
    如果第三方真的是淮安王舊部……
    顧長思閉上眼睛。
    那麽事情好像就變得既簡單又複雜了。
    簡單在于,好像事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文帝朝時,先太子宋啓連與廢太子宋啓迎的奪嫡之争。
    淮安王舊部他們不滿宋啓迎上位,苦苦籌謀多年,為了等顧長思回京,為了找到這個機會,就可以扶持他登上皇位,撥亂反正,方氏郜氏之案也可翻案重審,方葉也不必再是十春樓的千雀姑娘,可以堂堂正正走回朝堂,走回她原有的人生之路。
    複雜在于,淮安王已死,遺诏下落無蹤,顧長思想要起勢也要師出有名,再加上其實他并不敢确定,所謂的淮安王舊部到底包括哪些人,是否真的都視他如舊主,值得他完全相信,一起去謀劃一些事情。
    旁人不說,位列三師如邵翊,位高權重至此,當真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青雲路嗎?
    顧長思是也想相信,畢竟淮安王舊部五個字太多年太多年沒有人跟他講過了,與宋啓迎糾纏的這麽多年,他也孤身一人太久了。
    但真的有人願意放棄既得利益,而去賭一條亂臣賊子的路嗎?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去想,是不是這人背後還有什麽更高的誘惑,吸引着邵翊跳下了宋啓迎的大船,轉而向顧長思的小舟投誠,并表示願意與他歷盡滄桑。
    “我得哪天主動去問問邵翊的想法,還有等長記摸清了崔姑娘的身份後,再去問問她的态度。”顧長思抿了抿幹澀的唇,“我離……我離淮安王舊部,甚至離開這三個字都太多年了,我父親走的那一天起,就相當于這個陣營的中流砥柱崩塌了,他們是怎麽重聚到一起,背後的網又鋪到了哪裏,我還不敢确定……太突然了。”
    而且……或許連他自己都沒能夠想明白,到底是被人簇擁着,與宋啓迎鬥個魚死網破,重新奪回皇位是對的,還是恪守本心,銘記他父王臨終前告訴他的,守道心則國家安定、天下太平是對的。
    一将功成萬骨枯,他站在這個位置上,怎麽走,好像都會有如同方葉一樣的無辜之人,被卷落在這場漩渦裏。
    道與術,當真難以權衡極了。
    霍塵心疼地望着他,把人輕輕壓下來,與自己額頭相抵,試圖能夠寬慰他一二。
    不多時,門口輕輕傳來敲門聲。
    那聲音不疾不徐的,和苑長記那一慣的風風火火完全不同,反倒有些像封長念的沉穩氣,霍塵捏了捏顧長思後頸去開門,果然是封長念站在門口。
    霍塵笑:“長記剛走,你就來了,這是知道我出獄了,接二連三來恭喜我?”
    “是,本來想道一聲恭喜的,但公務在身,先說公務吧。”封長念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長思,“陛下有聖旨來,是給霍大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