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比任何事物都值得尊重,但又比任何事物都要沉重。这样的沉重,几乎凝结了空气,让人无法畅快地呼吸。
    那位诗人,他就站在那,站在墓碑中央,被无数故去的灵魂包裹着,仿佛要与它们融为一体……
    一瞬间,科里尔几乎要窒息在那股仿佛化为实质的气息下,好似庞然大物压在胸口,无法抵抗、亦无法呐喊……下一刻,沉重的气息蓦地一松,科里尔猛然惊醒过来,如同差点濒死的鱼儿被扔回水中,他大口喘息,风吹过身上凉飕飕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再去看温迪,年轻的吟游诗人仍然低着头盯着那块墓碑,那块在众多墓碑中显得未经风霜、成色尚且新鲜石碑。他就那样注视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墓碑上刻着名字——玉响。
    “玉响玉响,生命易逝,有如玉响。”温迪开口,如同感叹。接着,他笑了,“看来捉迷藏是我赢了。”
    “……”科里尔彻底平复下来,他沉默地走到温迪身旁,没有询问对方是如何找来的。其实不用问科里尔也已心知肚明,那种不靠谱的借口是绝对无法骗过这位看起来不着调、实则老谋深算的吟游诗人的。
    科里尔蹲下身将捧了一路的风车菊放在墓碑前,温迪没有因为科里尔的举动分出丝毫视线,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墓碑。科里尔放好花后站起身,与温迪并肩站着,亦是注视着陌生墓碑上的熟悉名字不发一言。
    微风吹拂,拂过无声哀悼的两人。未曾想轻盈的风,也会在某刻变得沉重。
    “……玉响患有绝症,是家族遗传,无法医治。”不知过了多久,科里尔开口解释。
    他语气平淡,仿佛对于好友的离世没有什么情绪波澜,但温迪却注意到那份表面的淡然下,科里尔的指尖在暗处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十六岁时父亲的去世让他得知了真相,知道了……自己活不长久这个既定的事实。所以玉响离开了蒙德,到各处旅行、冒险,只为在短暂的生命里不留遗憾——而他的确成功了,实现了一般人只会静静等待其消磨的童年的梦想。”说到这,科里尔轻轻笑了下,是对好友的欣慰,同时还掺杂了一丝自嘲。
    “这样说来,本该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但偏偏玉响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何时迎来终点。生在蒙德,死在蒙德,这是玉响最后的执念,所以他回来后就再不敢踏出蒙德一步……
    其实先前骗你那出去旅行的说法,是玉响让我这么说的。或许没能和你一起游历提瓦特,他也为此感到遗憾吧……”
    听到这,温迪竟是噗嗤笑出了声,在这样沉重的话题下,“我说那样拙劣的理由怎么会是你这狡猾的家伙编的,换作玉响就说得通了,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撒谎。”
    狡猾的家伙——科里尔挑挑眉,自动默认温迪是夸他聪明。同时他有些疑惑地瞥了温迪一眼,对方看上去笑得毫无阴霾,“……你好像并不惊讶,是早就猜到了吗?”
    温迪敛了笑容,摇摇头,“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它会来得这么快。”
    科里尔乍一听还云里雾里的,但思索片刻,便理解了话中的含义。他促狭地笑了,“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难怪每次对付你都跟对付老家伙一样难缠。照这样看,或许十个老家伙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温迪听了这古怪形容不由得瞅了科里尔一眼,故意板起脸道:“那也不见你对长辈礼貌点。”
    科里尔耸耸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笑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突兀,两人却仍然笑得肆无忌惮。
    笑过后,他们又同时沉默下来,一种无声的空洞吞噬了两人。
    这一笑,科里尔心中竟无故生出悲凉来。他再次看向墓碑,看着那个名字,便能回忆起那人的样貌、声音……这无一不在提醒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
    科里尔深吸口气,感觉心中压抑的情绪在不停翻滚,他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脸,便同温迪说:“我先走了,就不当电灯泡了。”
    科里尔声音低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匆匆离开。温迪也并未拆穿他眼角的泪花,只是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科里尔是个聪明人,即便是被称作老家伙的温迪也忍不住这样夸上一句。只是聪明人也终究只是普通人,面对亲近之人的去世,即便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仍然难以接受……
    那么对于不是普通人的温迪来说,又是何种心情呢?
    他见过太多死亡,太多别离,玉响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于他而言,玉响的存在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短暂过客,不过是偶遇的一只蜉蝣。随着时代变迁,玉响这个名字终会如同勾玉碰撞的声音一样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