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四爷带着宝月登场的时候,实在是叫一帮头发花白的老大人们为难,若说没规矩,从前孝懿皇后也有此先例,可若要说此举得当,孝懿皇后代行后职时孝昭皇后早已仙逝,当今皇上的皇后虽说是病了,可也还活生生地在宫里哪。
    只是无论他们再百般纠结,二人已施施然站在太后两侧了。四爷执壶在东、宝月把盏在西,四爷但凡布一道菜,宝月就得念一道菜名,这也就罢了,四爷说两句吉祥话,太后就得应和着答两句,三个人在上头念唱作打,长长一条桌子,一刻钟了也不见尽头。
    宝月眼睁睁看着汤里飘起油花,她悄悄看了保持微笑并喝了一口的太后一眼,不由想起从前在偏殿吃康熙赐下来的御菜的时候。那会太后还能分给她和还是四福晋的皇后吃,三个人努努力也能勉强咽下去,如今太后做到后宫女人的上升顶点,在冬天吃冷菜的时候反倒比以往还多。
    太后倒是十分高兴,并非是佯装,也许是因为十四爷即将回来了。
    侍奉太后用膳后,四爷和宝月便回到座上,四爷将一盘盘菜赐下去,第一个便是怡亲王,然后便是隆科多、张廷玉、鄂尔泰等等为四爷所信重的大臣。他瞧了一眼宝月,虽然知道她不爱吃,却也到底赐了几道菜下来,免得面上不好看。
    四爷在高座之上,特地看了席间孤零零的弘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恻然。皇后是皇后,可弘晖到底也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纵然在他心中这些事都扯不到弘晖头上去,但他们是骨肉至亲,纵然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无法割开牵连的骨血。
    他一边也吩咐苏培盛赐下两道菜去给弘晖,一边也不忘叫他去嘱咐宝月一句,装装样子吃两口便是了,不必吃冷的,倒是闹得她夜里肚子疼。
    四爷本是修好之意,好叫朝臣知道,皇后之事他并无意牵连到弘晖。只是人都是父母生养,谁也不是铁石心肠,难道还能如哪吒一般割肉剔骨不成?
    高座之上,一览无余,他朝下头扫去一眼,便不期然瞧见了弘晖的神色。他先是恭敬地谢过苏培盛,可看着苏培盛朝宝月的方向走去,他却很快面无表情,露出了一个无甚温度的眼神。
    四爷的心中发沉,面色也渐渐凝滞下来,良久之后,他却忽然想到,当年康熙坐在这御座之上,瞧下面的人也是如此吗?一旦看得清楚,也就失去了朦胧的遮掩,玻璃镜子照的明白,可为什么民间妇人还是爱用铜镜?
    看清楚面上,也就想要看清楚内里,可人非圣贤,若是带着猜疑去瞧,谁又经得起细看?何况是年迈的康熙呢?也难怪康熙总觉得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他转头瞧向阿午,却见他也平静地看着弘晖的方向,方才弘晖那儿发生的一切显然都被阿午尽收眼底,四爷霎时眉头紧蹙,心中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再拖了。
    年节过后便是元宵,元宵过后,天气便渐渐回暖,很快到了初春。
    马蹄踏过初融的冰雪,十四爷带着大军得胜归朝,宝月扶着太后在四爷身后几步,瞧见天边那结驷连骑的军马带起一阵风沙扬鞭而来,平日里安静内敛的太后都激动地紧紧握住了宝月的手,她一眼便在万军儿郎里瞧出十四,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十四意气风发地下马行礼,他面容微黑,目光炯炯,分明是同一张脸,却几乎难看出一点从前的样子。苏培盛当众宣了封十四爷为定亲王的旨意,如今四爷的左膀右臂,文治武功都是亲兄弟,朝堂官员又大多顺服圣意,政令通达,如臂指使,天下便有如焕发的春草,显露出勃勃生机。
    为显示对亲弟弟的信重,也为了安太后的心,四爷很快把原本属于简亲王雅尔江阿所管的宗人府事分给十四料理,宗人府所管的大多是一些礼制上的琐事,四爷口上不说,但心底到底爱惜十四的才华,便另分了两个副官替十四料理宗人府,叫他挂着职去兵部当差。
    如今十三管着户部和会考府,十四爷管着兵部,一个管钱粮,一个管兵马,也就相当于这最要紧的两项都捏在了四爷手里。
    宝月这日在养心殿做女工,她难得打算做个技艺高超的东西——一件龙纹大麾,为此不惜从年初开始动手,她暗暗计划,估计大约年底做好的时候,四爷也刚巧能穿上。不为了别的,她只是忽然想起来,四爷登基,她还不曾送过什么礼物,如今外头的事情顺利,四爷也不同去年那样忙碌,她也好抽出空来。
    她才照玛瑙的指示穿了两针,四爷便和十三爷一块进来了,张起麟端了两盏茶上来,玛瑙很快识趣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