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柯景焕愣了一愣，旋即想到这可能是陌璇修炼所需的特殊要求。
他不大了解这些，也从没听说过类似的事，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满足她提出的，其他方面，他压根帮不上什么忙。
“是的，如果到时候会动用到个别强硬的手段暂时让我没法发声的话，可能到时候只能通过写字这样的方式来交流。”传音要是一用，她的身份肯定得马上暴露，面对知情的凡人这么做也不合适。
修者之间传音靠的是灵力，单方面对凡人的话……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当作是日常交流的手段，这样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最后凡人的那一方被搞聋了。
他们无法修炼，正是因为体内没有灵脉，天然与灵力隔绝。
从理论上说，想要拥有灵脉，就得先找到一副保存完好的其他灵脉不说，还需得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剖开，进行一次近乎脱胎换骨的更换。
集齐这些条件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陌璇从来没往这方面继续考虑下去。
更何况，修者陨落的同时，灵脉即会立刻凋零，若要灵脉，必须得生取之。
这是夺取他人气运乃至性命的害人之事，即使侥幸得手，此人也定当走不了多远，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凡人，活得总会更自在些。
上界如何陌璇不知，但下界即使再珍稀的宝物，也从未听说过有能让凡人拥有哪怕是最差的修仙资质的。
是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修者生来高人一等的说法就此深入人心。
“若是以体察世情为首要之事的话，想必陌姑娘到时候不会留在筑基，但以普通人的身份的话，在不动用仙术的前提下光明正大地出入王府商谈，或有诸多不便。”柯景焕双唇微张，想再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能说下去。
“不便？确实……这样的确可能有损摄政王殿下的名声，只是商谈此事万万没有草率定下的道理，那不若推迟一段时日。”陌璇煞有其事地点了两下头，认为自己提了个不错的提议。
最多也就推迟个两三年时间。
“因着我的身份，总会有不识趣的人上门打扰，旁的倒没什么，要是扰了陌姑娘你的心境……”柯景焕说出自己的顾虑，眉间轻轻拢起，“延迟的话，只怕是不可。”
“我当是与陌姑娘同岁，但我……是个凡人。”他温温和和地一笑，只是搭着这话不自觉就添了几分自嘲之感。
凡人。
同柯景焕说话时，对方难得有一种全然平等地看待她的感觉，是以陌璇和他待在一处时，常常会忘记这个事实。
与她同岁，年近五十，这个岁数即使身体康健，放在普通人里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虽然常常拿百岁来形容一个普通人的寿元，但这么久下来，陌璇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大多数人活不到百岁。
“虽说普通人寻求修炼之资难于上青天，但对摄政王来说，寻些延长寿命、又不至于损害身体太多的丹药来，其实也不算难事？”在不怎么了解情况的前提下，陌璇并不热衷给人出主意，但难得破例插了句嘴。
她接着又说道，“一些烂鱼臭虾，不至于能打扰到我，殿下没问题的话，陌璇这边当然也没问题。”
只是扮成凡人而已，真要被找麻烦的话，她也不介意在暗地里动些手段。
“这样就好，稍后我让人去同你对对时间，再把新办好的东西一并送到陌姑娘手上。至于丹药……”柯景焕垂眸，语调不知怎的，似是有些怀念，“其实手下有人为我寻来，只是我没有服用。”
“为何？摄政王殿下这样的人，能多留在人间几日，是社稷的福祉才对。”陌璇疑惑道。
从柯景焕给她的感觉来说，对方并不像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要真是这样，他根本没有必要提出同“筑基”合作的事，毕竟短时间内灾祸也降临不到他头上。
“陌姑娘谬赞了。对了，可以帮我拿一本书下来吗？在我身后第一个柜子，第二高那排往左数第三本。”柯景焕说。
这样的请求陌璇不好拒绝，只是这高度对她来说着实废了些功夫，需得踮踮脚、伸直了手才能够得到，书的侧边被人以小字写了标记，这似乎是一本《庄子》。
“景焕少时曾夜夜做梦，梦中所见所闻处处真实，叫人醒来后分不清哪里才是梦、哪里又是现实。”
柯景焕起了个开头，陌璇猜他大抵要解释一番原因，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叫她直面他的正脸，这才把她支使过来，努力够着上边的动作微微一顿，脚后跟也重新落了地。
原因她想听一听，毕竟合作之事不可能只是一次两次，而是长久而又稳定的合作。
“其他方面，同景焕记忆里的少年时代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在于，我遇见了一位姑娘。”他的声音持续地响起，语调随着讲述内容的递进愈发柔上三分。
这开头，听着颇有几分耳熟，身世不和王总要和望沾个边的男主角外出时遇到了女主角。
陌璇在脑子里翻翻装进去的闲书，起码能一口气翻出来几十本，其中的后续……总之就是十对里得有十对在一起了。
“你们成亲了吗？”她问。
若是成了，听柯景焕能以这样的口气说话，想来梦中他同那位商户女子的结局也应当不错，并非兰因絮果。
“嗯，过得很幸福，这梦一直做到了我死去的那年。”柯景焕说，“以至于醒来之后，孑然一身，甚是感慨。”
孑然一身。
陌璇曾经听过百姓们的八卦，说是柯景焕父母在他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双双病死了，后来的柯景焕一直是跟在上任西墨皇帝身边生活，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年，又自请出宫居住。
十来岁，这个阶段的前半段陌璇还在外门劳碌，后半段则是换到了器门去继续劳碌，她心境自小好到了大，但那时候也算见惯了身边同龄的、各种各样的同门。
孤独上头的时候，一时的陪伴尚且能够让人印象深刻，更遑论是一生的陪伴。
但这到底是梦境，梦里的女子是为虚构，是个棘手的地方，一切最好的记忆全部停留在了幸福的结局中。
只有活人才会有背叛、欺骗、相互倾轧，死人和虚构的人永远不会有。
她这时已轻手轻脚地将书取了下来，始终没转过身：“所以，摄政王原本的打算是将现任皇帝培养到堪当大用后，以余生所有的寿元等着她吗？”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不会为了这梦里的女子自戕，但也不会为了西墨和其他所有人继续再活下去，所以才没吃属下寻来的丹药。
其实，这案例要是换个人来说，陌璇只会往对方是不是被什么靠迷惑人取得精气和生命力的妖给缠住了，但如今三十年已过，柯景焕依旧好好地站在这里，并且柯景焕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诓骗的类型。
世界之大，她的认知尚且浅薄，不会太过随便质疑对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
“差不多。”说出这种明显是秘密的事后，柯景焕看着似乎放松了不少，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不过这件事还请陌姑娘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不然应付起来我得花上一番功夫。”
“当然。”陌璇点头应下，“我会尊重殿下做出的选择，不过作为合作者，我还是不希望看到殿下这样做。”
她到底还是劝了这么一句。
……
从摄政王府出来后没多久，陌璇本打算回筑基留封信给满华和符期，便被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缠住了，说是他的主人非得想要她去见见她。
陌璇时刻谨记着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这一点，这样的人家她这些年打的交道多了，知道他们最重视体面，不会轻易派个人来这么做，没有着急立刻把这当作是无谓的家伙赶开。
因此，当一扭头看见背后明晃晃的一块牌匾时，上边写着“莫府”两个大字时，竟然也有种“无巧不成书”的巧妙。
上次去莫府的时候……中间已经隔了不止一个十年，相比之下，连她的心境也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
“你家主人名讳是否叫做‘莫萱’？”陌璇问道。
“是、是，仙子莫非是我们家主的旧交吗，老爷夫人已经辞世好久了，十年前，家主继承了家业，如今招婿入赘成了婚，膝下也有了乖巧伶俐的孙女……”小厮滔滔不绝地说着。
陌璇只分出几分心神去听他讲话，把核心的、自己想要听到的消息收入耳中。
知道过去的真相后，她一直有想着回莫家看看的打算，只是这项日程在她这里的优先级实在不够，这才拖了又拖。
“带路吧。”陌璇打断他的劝说，直截了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