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天下？黎琅摸了摸自己好像加速跳动的胸口。
以前他不知道母后为什么会对林映安有那么大的敌意，也不知道对母后一向疼惜的父皇眼里为什么会对她越来越多的失望，现在他知道了。
父皇心中装着江山，他的目光早已跳出京都城之外。
可母后的眼界，还被困在这四方墙中的一小片天地里。
“等我下次再站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定会看得见！”黎琅落下踮着的脚尖，视线清明的对上林映安。
林映安笑笑，没有接他的话，“要打仗了，殿下怕不怕？”
黎琅本想摇头说不怕，可他想了想还是点头，“怕，听说辽人和羌人凶悍而且残暴，还会生食人肉，你呢，你怕吗？”
“当然怕了。”林映安也同样点头，“人的心里都有恐惧，我也不意外。”
黎琅略微惊讶的仰着下巴，“我还以为你不怕？”
“打仗要流血，要死人，甚至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害怕才是正常的。”
林映安手从雕着龙纹的栏杆上划过，“一个人要是对死亡没有畏惧之心，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尤其是对手握大权的一国君主，一句话便可定千万人生死，更需对死亡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黎琅喃喃。
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林映安也不想一下子和他说太多。
她伸出手对黎琅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他一路走下台阶，“殿下请。”
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黎琅又抬头望了眼怎么也望不出去的京都城，他收回神跟上林映安的步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去见陛下吗？”
黎琅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今日找林映安的初衷，“我想去看父皇，可他们说除了您，延福宫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命令是我下的。”林映安提着衣摆，“不过，你是大皇子，不在任何人之列。”
“可父皇是被母后害成这样的，我怕他不想见我……”黎琅眼里闪出愧疚和担忧，“你说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
刚从台阶上下来，林映安远远的有人影迈着碎步过来，见到是恩怀，她往前迎了几步，“大都这么急着过来，什么事？”
恩怀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黎琅，见过礼后才对着林映安道，“林大人，陛下醒了，说要见您……”
“陛下醒了？”林映安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的安慰话，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应验。
黎琅惊喜的上前，“大都，父皇真的醒了？”
“回大殿下，陛下醒了，”恩怀弯着腰，“老奴出来的时候陛下还吃了半碗粥，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
“那我们快去！”黎琅拉着恩怀就要走。
林映安朝着恩怀点了点头，几人一起回到延福宫。
寝殿里的药味浓重到刺鼻，黎琅看到靠在床榻上脸都消瘦了一圈的皇帝，眼眶一红就跪在了地上，“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你母后的事与你无关。”皇帝眼神缓慢的落在黎琅的背上，声音嘶哑着道，“琅儿，你先出去，朕还有事要与林卿说，等空了，你再来看父皇……”
抬起头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帝，黎琅尽量人听不出他的哽咽，“是……父皇，儿臣告退……”
殿内的其余人也随着黎琅一起退下。
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皇帝才睁开眼看着林映安叹了口气，“这几日宫里宫外的事朕都听说了，朕不过才睡了几天，你就又斩了朕的几个臣子，要是再睡下去，朝堂上岂不是剩不了几人了……”
林映安躬身，“臣越权行事，请陛下治罪。”
“坐吧。”皇帝手撑着床榻坐直了身子，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朕与你开玩笑的，这几日多亏了有你，跟着朕这么个无能的君主，你受累了。”
“陛下……”
“好了，朕都知道，”皇帝手放在膝盖上拍了两下，“大都，去请太师和梅参知等人入宫，朕……朕要立储……”
恩怀的心咯噔咯噔就要跳出体外，他瞥了眼并未向他看过来的林映安，“陛下，您才刚醒来，好生休养才是……”
皇帝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你去吧，不必劝朕。”
“是……”
恩怀在原地驻足了几息，见皇帝还是没有改主意的意思，才缓缓退出大殿。
林映安倒了杯水给皇帝奉上，“陛下正值盛年，膝下也只有一位皇子，更何况现在外面对宫里的各种猜测频生，此时立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咽下带着苦味的水，灰败的脸上生出笑意，“朕还以为你会看好琅儿？”
“臣就事论事，与大皇子无关。”
“你刚才说的，朕也知道，”皇帝捧着茶杯，眨了几下干枯的眼睛，“只是琅儿是朕唯一的子嗣，他现在没了母后，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在这宫里没有母亲的孩子活不下去，更何况还是一个母后犯了重错的皇子。”
“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着朕对琅儿的态度，一旦朕有把皇后做的事迁怒到琅儿身上的苗头，立马就会有无数支暗箭朝着他射去。”
“朕只有早早将储位定下，一是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也算是表明了态度，给了琅儿一层保障。”
“二来，朕登基之前就遇过一次暗杀，从那之后就落下了头疾，这次中毒虽捡回了一条命，可朕的身体朕知道，已经苟延残喘不了多少时日了。”
林映安有些动容，此刻在她面前的人既是皇帝，也是一个全心为孩子着想的父亲，“陛下有上天护佑，定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呵，你倒是比那些成日喊着吾皇万岁的人实在。”兴许是好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皇帝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杯子里的水也洒在了榻上。
“臣这就叫人来清理。”林映安接过茶杯，转身欲走。
“不，不妨事，”皇帝摇了摇头，他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听朕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