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大佬非说我娇弱 > 正文 第77章第77章
    栉名琥珀呆呆地坐在床边,  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白发红眸,是相当熟悉的脸。
    但是,年纪上似乎有点偏差……究竟是孩童还是少年?究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少岁月?
    每当想要深究时便觉得昏昏沉沉,  就像人在梦境之中无法切实回忆起自己的样貌一般。
    当栉名琥珀从镜子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床头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小熊玩偶之后,  随即像是得到答案一样感到了释然。
    真奇怪,  为什么会因为那种无意义的问题感到困扰呢。
    明明从……从那时起……就一直驻足于此,  不是吗?
    内部钢筋交错的混凝土墙,焊死在窗户外侧的防盗网。
    没有把手的厚重合金门每天晚饭之后会定时开启,  通往空空荡荡的室内活动室,那是短暂到稍纵即逝、还未品出甜味就已经结束的放风时光。
    这里是理疗中心。
    ……他本来就应该待在这里啊。
    之后的生活和栉名琥珀印象之中相差仿佛,每个环节都在按固定的流程走着。定时送达的三餐、定时开启的大门,  只除了一点——
    原本安排在每天上午十点的谈心环节消失不见了。
    原本镶嵌着对讲装置的位置,  不知何时别上了一朵让栉名琥珀感到莫名熟悉的、淡紫色的鲜花。
    繁复的花瓣彼此重叠、彼此托举,  像是上过彩釉的瓷碗般玲珑精致,然而又那么鲜活、那么美。
    虽然象征着与他人产生交流的最后渠道也悄然消失,  似乎时刻提醒着栉名琥珀,这个世界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个人——但这朵花本身却自然极了。
    像是它一开始就应当装饰在那里。
    所以没有任何值得格外在意的地方。
    除此之外,栉名琥珀的房间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白猫。
    是和小熊玩偶一起送过来的生日礼物吗?
    记不大清了。
    猫咪出乎意料的乖巧,近乎和他心意相通。
    在栉名琥珀趴在地毯上翻阅绘本的时候会在他身边盘成一摊猫饼,  每天晚饭后去室内活动室放风的时候,也都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旁。
    每时每刻都寸步不离,亲密得简直像是知名琥珀的影子。
    而从猫咪出现的那一刻起,  少年也自然而然接受了它的存在,  平静得让自己都有些惊讶。
    ——似乎默认了,  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但与此同时,  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什么本应存在的东西消失了。
    ……究竟是什么呢?
    习惯性地摩挲着光滑的右手手背,心不在焉地放任思绪慢慢飘远。
    总是下意识陷入无端的幻想。
    似乎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建筑物中,本不应当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不是指其他病患和医生护工之类的背景陪衬,而是说,仿佛潜意识中认定了,应当是有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
    尽管面对自己的种种选择会相当不屑地呵斥,会对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表露出极大的不赞同,但自始至终尊重着他的意愿、倾听着他的诉说、保守着他的秘密。
    ——但是清醒过来,又未免觉得可笑。
    对他而言,这栋建筑物像是一个小小的孤岛。
    将栉名琥珀一个人圈定在此,宣告彻底与世隔绝的孤岛。
    自始至终,被迫停留在这里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醒来,按照固定的流程消磨时间。
    晚餐之后前往室内活动室翻阅杂志,或者抱着浑身雪白的猫咪躺在人造草坪上,出神的凝视着玻璃穹顶外星光闪耀的、温柔的深色夜空。
    是曾经被人感慨过枯燥宛若一滩死水,不需多久就能把人逼疯的无趣生活。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人究竟是谁——
    细想之下就像试图抓住连绵不散的雾气,越是努力收拢五指,那些细微的印象就越是从指缝之间飞快地流走,迅速消逝不见了。
    至于这种像是把同一天过上了无数遍的无趣生活究竟持续了多久,栉名琥珀同样记不清了。
    像是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而之后,也将一直如此持续下去。
    至于“离开”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字典之中。
    ——因为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他从内心深处、自发地为自己选定的“停留之地”。
    不是无法离开。
    而是少年以最为消极的态度,拒绝了任何做出改变的可能性。
    看不出有任何离开的必要,不知道离开之后又能够去往哪里。如果这就是他人对于“怪物”的期望的话,只需要迎合这种期望,安静地停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吧?
    归根结底,是栉名琥珀自己囚禁了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过度相似的生活像是粉碎机,随着时间渐久,连意识都被研磨得一点一点模糊,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快要结束了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亮第无数次升起的某一个晚上,栉名琥珀蜷缩在室内活动室柔软的草皮上,贪婪地深深呼吸着大雨过后木质地板散发出的潮湿味道。
    夜色宛如薄纱一样一层一层蔓延上来,最终层叠成深色的被服。
    栉名琥珀任由这层如有实质的暮霭将自己整个笼罩,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抱住了怀中同样缩成一团的白猫。
    这样不被任何人期待,不被任何人在意的生活,他已经麻木地忍受了太久。
    如果能就这么画上休止符的话,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打扰了。”
    意识彻底陷入昏暗之前,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的岛屿上,出乎意料地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青年的声音宛若穿过竹林的萧萧风声一般,清澈而又疏朗。
    像是紧贴着骨骼、从血液的最深处吹拂而过,让人战栗着不由自主瑟缩起来的同时,又温和得几乎想要掉眼泪。
    “初次见面,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库洛洛·鲁西鲁——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相比于青年的名字和长相、这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外来者究竟是如何闯入这里的、抑或是对方手中所持的那朵似曾相识的淡紫色鲜花——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乍一看之下都非常紧要,但此时此刻,栉名琥珀浑浑噩噩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像是最原始的宇宙在亿万年的漫长运转之后,终于从无边无际的灰暗物质中重拾了秩序。
    为了庆祝这一刻的到来,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漫长回忆全部消逝,尽数化为了此时此刻、散落在幽暗背景之上的灿烂星云。
    “……原来是这样。”
    等到勉强组织好语言、能够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词句。
    明明记忆是一片虚无,不存在任何人、任何事所留下的丝毫痕迹……但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之后,看见这个人出现在眼前,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
    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栉名琥珀向着那名似曾相识的青年,展露出一个被泪水沾染的、雾气朦胧的微笑。
    “——原来是因为,一直都在等候着你。”
    【是吗。】
    【是这样吗?】
    同样失去了记忆,只凭借本能与经验行事。
    但此时此刻,像是被那些不停落下的眼泪唤醒了种子,青年胸腔之中某种深藏的情绪,于不知不觉间再次破土而出,直至遮蔽了整个天幕。
    计谋与策略、围绕身份编织的谎言、为了将你留在身边而精心书写的剧本……将这些繁琐伪饰的东西,全部全部都抛之脑后吧。
    最后剩下的,只有最为真实、最为纯粹的欲望。
    他上前一步,低头吻去了少年颊边缓缓滚落的泪珠。
    “那么,和我一起走吧。”
    那双注视着栉名琥珀的黑色瞳眸明亮极了,也温柔极了,像是满盛着整个夜空的星光。
    “我们可以一起走遍大陆的每个角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喜欢的东西就下手去抢过来。”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了,你会是整个世界最自由的人。”
    “——成为我的同伴吧。”
    青年微笑着,冲着他伸出了手。
    毫不迟疑地,栉名琥珀同样将右手覆盖其上。
    白猫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嘴里衔着原本装饰在房间侧面的那朵淡紫色鲜花,和库洛洛此时另一只手中所持的一模一样。
    “走吧,”黑发的青年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紧紧握住,牵着栉名琥珀向出口处大步跑去,“一起逃走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栉名琥珀深深呼吸,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手,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没有根系也不需浇水、却在这么长的时光里都保持着盛放状态的鲜花,在二人强行突破封锁,朝着理疗中心空荡荡的庭院内奔去之时,逐渐凋零扭曲,一点点枯萎下来。
    ——在少年的背后,理疗中心活动室的影像宛若被突然出现的庞大漩涡吞没一样,从地板的中心开始,逐渐破碎成千万块细密的碎片,尽数涌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将栉名琥珀囚禁在其中许久的无边梦魇,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候。
    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明明在幻觉之中像是已经过去了一生之久,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依旧静静坐在夜幕笼罩的草坪上,因为先前失去了意识,而无力地倚靠在某个人的身上。
    隔着薄薄衣料,传来了持续稳定、令人安心的温热感觉。
    头顶的烟花已经落尽,明亮的弦月高悬在空中。
    如果不是先前从妇人手中接过的鲜花正在以骇人的极速飞快凋零、化为飞灰,那么恍惚之间,几乎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当成一个经久不散的噩梦。
    而倚靠着的青年伸出手来,从背后温柔地环抱住了他,发出诱哄孩童一般安抚的轻声。
    “总算……和琥珀一起逃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