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今天心情不是很爽。
征战回来，他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家里那两个小孩儿要回家了。
就要回家了么。
十八年，过得可真快。
他鬼使神差地挡了为他接风洗尘的家宴，早早地回到赤月园。
默数了几个数后，果然，那个小丫头又出现了。
她经常偷看他，别以为他不知道。
一双眼睛好像都能住在他的后脑勺上。
几次他想回头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没想到小丫头动作还挺快，他一回头，她立马收回了目光。
要么装作望天，要么装作侍弄花草，要么索性直接溜，可不管怎么装，在他眼里演技都很拙劣。
但他也没拆穿她，想看就看，又不会少块肉。
反倒，他还真好奇这丫头既然那么喜欢看他，为什么不凑近一点。
他记得她很小的时候，还会凑很近看他的，睁着一双葡萄般清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问他的第一句话是，
“大哥哥，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呀？比情情都好看。”
真无聊的问题，真蠢的丫头，他才懒得理她。
但后来，这是她对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好像又不是，最长的是她三四岁那年。
小丫头捧着一个比她脸都还要大的碗，装了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鬼鬼祟祟地走进他房间。
他那会儿刚打完架回来，浑身疼得厉害，正巧刚被人用一碗热汤砸了一身，他以为这丫头坏得也想来砸他。
他便把她直接扯了过来，没想到，一扯就扯哭了。
而且哭得没完没了。
她边哭边喊：“大坏蛋哥哥，情情给你吃饭饭，干嘛要凶情情，好痛呜呜呜……”
他看着一地的饭菜，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她。
结果小丫头撒腿就跑了，边跑还边哭，吵得头都疼。
他休息了好久后，才有力气站起来。
管家进来打扫一地的碎片，说那丫头伤心了一下午，可委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去看看她。
当他走到二楼的时候，看着小丫头捂着发红的手腕，好像确实伤着了。
真娇嫩，他明明没用力。
他有点想上去再仔细看一眼，看她是不是装的，结果下一秒却看到她躲在他哥哥怀里，恶狠狠地说，
“哥哥，他就是个大坏蛋，情情再也不要理他了！”
那小子立马附和，“哥哥也不理他，哥哥找机会揍他，帮阿情报仇！”
于是，他就默默听着这俩长得还不到他胸口的小东西在那儿密谋怎样揍他报仇。
真看不出一丝委屈。
他看她精神得很，报仇的方式都是她想出来的。
什么给他饭里偷偷加盐，什么在他床上倒胶水……
真是个坏丫头。
那几天，他吃饭睡觉格外注意了点。
但结果，饭里并没有盐，床上也没有胶水，他还想这丫头不报仇了么。
她敢报，他就能让她后悔。
后来还是那小子，有一天晚上特意在门口堵他，挥着小拳头说要跟他决一死战。
刚巧那天他大哥二哥也来了，拉住了他，否则，谁死真不一定。
再后来，他对这丫头的印象就是娇气，以及爱哭。
小磕小碰一下，就能红一片，然后就躲在角落里抹眼泪豆子。
抹得次数多了，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下意识去角落里看一眼。
一旦看到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他便知道，这丫头指不定又是伤着哪儿了。
真的太娇气了，以后哪个男人受得了。
还好要回家了，以后见不到了。
思及此，他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看看这次能不能抓包。
结果，还真抓住了。
四目相对那一秒，他目光不知为何，就挪不开了。
他好像在想，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
很多很多年前，她来的第一天，明明那么小。
还记得那一晚，她哭得很厉害。
他冲进房间，一把拎起她，真的想直接弄死。
没想到他动手的那一秒，小东西竟然笑了。
笑得很丑，丑到让他下不了手。
“主，有密信。”
下属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不远处的丫头早就没了人影。
又跑了。
她好像，很怕他。
他收回目光，接了密信。
信的内容是，楼氏与宋薇确定叛国通敌，一双儿女是细作。
其实，他早就不放心这两个人。
这是宋薇送到他面前的，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调查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他们始终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直到这一刻，他笑了。
胆子真够大的。
差点，把他都骗过去了。
他立即带着人去找这对兄妹，得到的自然是否认。
狡辩。
可事实胜于雄辩。
她是楼氏养的人蛊，x国王担心受连带责任，以表忠心主动提醒了s国，并将楼氏满族送往s国处置。
奸细，尤其是与那个毒妇有关的奸细，都该死。
他毫不犹豫下了死令。
至于这对兄妹……
暂时押入大牢吧。
本来，他不会再去大牢的。
老东西得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早已以王的名义给了这对兄妹最大的惩罚，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动人蛊的心思。
可他鬼使神差还是去了一趟，并且告知了她楼氏满族将处以死刑。
他想，他这么做是想让她别再嘴硬，承认一切。
可她依然否认。
她依然苦苦哀求着他，说他们楼氏绝不是奸细，求不要杀他们。
第一次……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他收了杀意。
他竟不想她死。
他愿意留下这个鲜活的生命，于是，他去找了她哥哥。
他告诉他，唯一能救救他妹妹的方式，是他把责任全部揽下。
他应了。
他便让手下给了他一个痛快，至少可以免受折磨。
可没想到，这一幕被她看见了。
没救了。
她说她恨他，还想给她哥哥报仇，手下手快，也处置了她。
她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倒下他脚下的人太多了。
他本愿意留她一命，是她活该。
可当她一点一点闭上眼睛时，他看着她再也睁不开那双眼，忽然想起十几年前。
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天真地问他，“大哥哥，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久前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十年后，他灭了x国，楼氏沉冤得雪。
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城堡里，莫名又想起她。
他求月神，能不能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