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网游小说 > 要挟浪漫 > 正文 第44章第44章
    雨声啊如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仿佛不是浇在地面,而是浇在周宿心中,  如滚烫溶江烫得激烈。
    他忍着焦灼,拿出自己从未有过的耐心,  “吃点吧,就一点。”
    无所谓了,  哪怕叶青尧嫌他碍事嫌他烦,  他也一定要哄她吃点东西下去。
    “叶青尧。”
    “青尧。”
    周宿轻轻握住她手腕,却被叶青尧推开,连同那烤好的鱼也被推到地面,  粘上灰被弄脏,  吃不了了。
    周宿愣住。
    其实这并不是叶青尧故意,  她虽然不喜欢被周宿哄,也没打算浪费粮食,鱼被推到地上实在是意外,  但也歪打正着,  她没打算解释。
    周宿却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发脾气,  而是沉默地坐回火堆旁重新为她烤鱼。
    叶青尧去瞧他的神色,  是真没半点儿怒气,最显而易见的是眉宇间藏也藏不住的焦灼。
    为谁?
    为她吗?
    就因为她不吃饭?
    同样一件事,胥明宴是如何做的呢?
    他不会用哄的方式,  而是和她聊天,  说许多典故,像给小朋友讲故事一样,危言耸听一些不好好吃饭的不良后果,  把叶青尧逗笑后,也便愿意吃几口。
    胥明宴很了解她,也很聪明,懂得用她喜欢的方式。
    周宿和他很不一样,虽然用心但略显笨拙,前有珠玉,后人自然无趣。
    叶青尧目光淡淡,看着他认真烤鱼的模样。
    很少有男人长成他那样,阴冶邪冷,狭长眼眸不描而细挑,哪怕不笑,也带慵懒漫不经心的昳俊气,有些“媚”,但这媚却不是女气阴柔的,而是浑然天成的冷,哪怕火光映在脸上也消融不了半分。
    “你怎么会钻木取火?”
    周宿愣了愣,之所以会这个,源于小时候救过的一个小女孩,那时候她想跳井,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善心大发将她劝回来,还千方百计的生火为她烤肉。
    本打算说,但话到嘴边,周宿忽然停住,女人的嫉妒心很莫名其妙的,万一她知道后拿这件事嘲讽他从小就多情呢?就回答得满不在意,“这有什么难的。”
    叶青尧略带审视,但也没有追问。
    周宿很快把第一条鱼烤好递给她,“你要是还不想吃,尽管把这条鱼推到地上,我会接着烤第三条。如果第三条也没有兴趣,我会出去给你找别的吃的,直到你愿意吃为止。”
    叶青尧看着他,“何必?”
    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剃掉鱼肉刺,割最嫩的地方递到她嘴边。
    叶青尧没动静,他就捏开她的嘴,把那块鱼肉塞进她嘴里,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因为有了喜欢,就无法轻视。”
    叶青尧愣了愣。
    这样的投喂方式……
    很像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她目光少见地复杂起来,不怪她多想,越瞧周宿,越觉得与记忆的少年相似,无论是浪荡不羁的行事风格,还是面容与轮廓。
    “……你是不是救过一个想跳井的小女孩?”
    周宿缓慢蹙眉:“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都愣住。
    对视着,似能穿过时光洪流追溯往昔,回到最初见面的竹林枯井旁。
    那年清风相送,树下枯井,竹枝兜弯了经年。
    此刻,洞外雨巧妙地奏响别后重逢。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来来回回,停停走走,他们居然找到了最初模样。
    都没有想到他会是他,她会是她,也从未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境况。
    火堆烧得愈炽烈,雨声落得愈急促,他们的对视未改分毫,像要看进对方灵魂深处,将过往这些年的所经所历看得清楚,但也许这只是周宿的想法,叶青尧最初的确惊讶,很快,她情绪回拢,反而出现显而易见的索然无味和……失望。
    周宿还来不及高兴与故人重逢,就已经被她不加掩饰的情绪刺伤到,“你在失望些什么?”
    “没什么。”
    叶青尧瞧一眼那烤鱼,兴致缺缺:“肉不是当年味道了。”人也不是当年那个人。
    是她将他想得太好,总以为能说出那样话的少年,定然比玉奎还要洒脱,也曾期待着再见面那天能共同喝杯茶,讲完分别后的所见所闻,再听他说一说和当年一样狂放不羁的话。
    可惜岁月如刀,将人打磨成千般模样,不复往昔。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掉泪的倔强女孩,他也少了很多“灵气”。但这样想也不应该,她怎能一厢情愿把少年包装成自己以为的那样,而不允许他随风生长,或弯或曲?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其实也符合他性子。
    从失望,遗憾,再到释怀和无波无澜,短短一两分钟,叶青尧整理好所有情绪。
    “多谢你。”
    是在谢曾经,也是现在。
    不论他是怎样的周宿,都是救过她的周宿,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宿能感觉出来她情绪转变,心里头,一种名为怅然的滋味儿在生根盘旋,仿佛原本属于他的某种东西正在渐渐消失,那应当,是叶青尧这些年对他的期待。
    周宿压眉逃避她视线,却瞧见手中的刀,多年前他用它割烤肉给她吃,没想到多年后还是它。
    只是它没变,而他们都变了。
    “好久不见。”
    说这句话,周宿没有看叶青尧,像是对她说,又像在与岁月耳语,带着久违地叹息。
    这真是奇怪,他怎么会因为叶青尧那失望的眼神就产生自惭形愧?仿佛分开这些年他做了许许多多对不起她的事,仿佛过往人生都是污浊,肮脏的,不配与她相遇时坦坦荡荡地见面和对视。
    所以他逃,有些少见的慌和乱,虽然无从探究,但奇怪的压闷感直搅得他肺腑难受,腥气在喉咙处回荡,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我……”
    用力克制,却话不成调,嗓音轻颤。
    叶青尧眼神淡,坐得闲适慵懒,轻轻将他看着。
    周宿匆匆一瞥,瞧见的就是她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偏头吐出一口血,连累身躯无力跌倒在地。
    火堆里的干柴被烧断,与轰隆雷声齐鸣,周宿喘气急促,没敢抬眼看叶青尧的表情,而她也没有伸手扶一扶他,始终不咸不淡地旁观。其实这样也好,他还真不知道她这时候要是说句话,会将他逼到何种境地。
    他看到了她雪色道袍上染着他吐出来的点点污血,实在有碍观瞻。
    “雪”与“血”明明同音,却同音不同意,差之千里,便犹如鸿沟般跨越不了,就像……就像他和叶青尧。
    不。
    不可能!
    周宿忽然抓住那一块裙纱用力擦拭,妄想证明什么,改变什么。仿佛只要他将这几滴脏血擦干净,她如雪的衣袍就还会如初干净,但他在做无用功,不管他如何坚持和努力,那血迹像绣在衣服上的印记,无法抹去。
    “不用擦,我会扔掉。”
    淡漠的声音让周宿僵了僵。
    扔掉?
    就像扔掉那根他千挑万选的树枝拐杖,就像扔掉他和他们的曾经。
    “你……”
    周宿咽掉咽喉里的血,沙哑声线如同外头的雨,被风吹歪风向,颤巍巍地乱了拍子,“是不是嫌弃我?”
    叶青尧神态淡,没有回答。
    周宿闭了闭眼,明白了答案。
    她是的。
    从一开始就是。
    时至今日周宿都记得小时候的她多么倔强,哀绝凄婉地看着他无声落泪,成就他人生中少有的心软。
    偶尔,周宿也会想起那时候。会笑,会摇头,会思考她过得怎么样,却从来没有后悔救过她。
    现在庆幸,万幸,以及深深地后怕。
    好在将她拽了回来,好在她还活着,活得这样好,这样从容不迫。
    只是太过从容,就显得冷漠无情,和小时候的她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候你为什么寻死?”周宿终于将目光放在叶青尧脸上。
    她不一样了。
    从前多么茫然可怜,如今就有多么凛然无畏。
    周宿甚至无法将现在的叶青尧和当初那个小女孩联想在一起。
    所以这些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叶青尧看到周宿眼里的怜惜,收回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一段袖袍,眼睫一压一抬,神态自若,无声地讲述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是一段愚蠢的往事罢了,不足挂齿。”
    周宿虽然并不指望叶青尧对自己救她的事感激涕零,但这样淡然也属实没想到。
    他还曾经想过要是有机会遇到小时候救过的小女孩,一定要让她好好伺候自己报恩,想必她也很愿意,毕竟那时候她乖乖巧巧,温温婉婉,看着就好拿捏。
    谁知道温婉好拿捏的小姑娘竟然长成这样无心无情的“大魔王”,到头来是他被折腾得血都快吐干,哪里还敢要她伺候自己。
    周宿忽然觉得好笑,“你现在和从前很不像,是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
    叶青尧似笑非笑瞧他一会儿,什么也没回答。
    “说啊。”
    叶青尧却看向外头。
    “雨停了。”
    她起来向外走,“回吧,在你爷爷发现我们之前赶回去,别叫他怀疑。”
    周宿砸了砸嘴巴,她这是明目张胆告诉他——
    “我接下来会继续在周家兴风作浪”的意思吗?
    周宿擦掉嘴角血迹,缓缓慢慢的起来跟在她后面。
    “叶青尧,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先生还是关心自己吧。”
    这是指他随时随地都在吐血的事。
    周宿:“……”
    还不是被气的。
    他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回忆当年各种各样细节,却找不出叶青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蛛丝马迹。
    叶青尧身上才被烤干不久的道袍再次被露水沾湿,周宿默默走到她前面,用自己身体提前带走路边草丛里的大片露水,也好让她能少沾一点,少难受一些。
    叶青尧怎么会看不懂他的行为?只是瞧着他被露水打湿的衣裳以及泥泞裤脚,她竟然提不起任何感激念头,无动于衷,甚至觉得矫情乏味。
    “周先生。”
    周宿回头,看到她冷漠的眼睛。
    “你挡着我看路了。”
    周宿其实是带着一丝期待回头的,希望她能看出他的体贴,说出点只言片语,哪怕是不走心的称赞,都是对他莫大的鼓励,可叶青尧却嫌他添麻烦,还有些隐约的不耐烦。
    周宿感觉自己像个莫大的笑话,既耻辱,也尴尬。同时佩服叶青尧,哪怕是他也做不到在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关心时冷漠以对,她是真没有心。
    周宿不知道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
    反正说什么都会被怼回来,她气人的本事可比他厉害,他已经失去想要一争高下的欲望。
    还想多活两年呢。
    沉默着,周宿打算走回她的身后,也好别耽误堂堂的叶道长看路,可看到她被湿泥弄脏的衣服,又有些忍受不了的抿紧唇。
    “要不我背你,不耽误你看路看风景。”
    叶青尧用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他,似乎在问——
    如此厚脸皮,不知道我在嫌弃你吗?
    周宿脸上火辣,语气竟格外的理直气壮,“你就让我背一下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