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陈仓
那个“不夜城”应该算是宝鸡最繁华的地方了，它集餐饮、娱乐和休闲于一身。
我们先是去吃了一顿当时还比较流行的“刘一手”川派火锅，然后就去唱歌，洗澡和蒸桑拿。
后来我才知道，吃火锅和唱歌是临时安排的，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不搞这两样，“行政总厨”的骗局就露馅儿了。
而洗澡和蒸桑拿是一个新成员必须要走的程序，他们的行话叫做“洁身”或者“洗脑”，这个程序走完了，就算是他们的新成员了。
接下来就是去见“同事”了。
他们这个组织其实就是一个集团公司，有全国级的，有大片区级的和有城市级的。
而一个城市级的公司下面又分为若干个组，组又分为大组和小组。大组的一把手叫大主任，小组的一把手叫小主任。
在这个体系里面，能够拿到固定薪水的，必须是大主任级别以上的成员，其他的成员，都是要把下线的钱骗到手后才有提成，根据骗到的钱财数目的大小，级别也会得到相应的提升。
这个他们也有行话，叫做“熟人经济”。
我和徐何见到的第一个领导是一个大主任，据说是绵阳人，算是老乡了。
这个见面仪式相当的正规，虽然一个二个的穿得花式百样，但一进那个屋子，就跟电视剧里觐见皇帝一样，大主任居中而坐，下面的人分列两厢，表情庄重严肃之极。
当时我和徐何并没有感到什么压力，轻轻松松地走过去和那胖乎乎的大主任握了一下手，然后就是大主任讲话，老成员表演才艺，以示对新成员的欢迎。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后来听说，很多新成员走这个程序时都吓得不行，甚至当场尿了裤子的都有。
再接下来就是“上课”了。
每一个新成员都会有一个大主任信得过的老成员做“老师”，先是讲纪律，然后就灌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之类的思想理念，等你脑子被洗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让你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打电话了。
除去这些日常外，每天或者每隔一天要进行一次聚会。
这个聚会是几个大小组的成员在一个固定或者临时的场地集聚在一起，聚会的内容一般都是自我介绍、表演才艺和学习心得。
虽然每天的伙食很差，但这些人的情绪特别的高，精神特别的好，如果没有大主任的暗示，待人也是特别的友好。
当时我就想，这些人如果当初读书这么努力，肯定一个二个都是学霸。
还别说，这里面的人真的有不少的大学生，他们是这个群体里的骨干，在各个小组间串访，摆事实讲道理，把那些新成员唬得一愣一楞的。
他们本来要把我和徐何强行分开的，可是徐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剪刀，她把剪刀朝桌子上一插：
“你们过来拉拉试试！”
那些人见状，连忙去给大主任汇报，大主任听了说，他们是我的老乡，我相信他们会好好学习的，就让他们住在一起吧。
后来我在报纸上有时也会看到一些传销成员间发生械斗的新闻，但我在那个小组里呆了大约十多天，从来没有见过暴力事件。
现在想来，这个应该归功于那个大主任的领导。
在这个组织里，上级拥有绝对的权威，他的话就是圣旨，而那个大主任估计当初也是被骗进来的，他早就看穿了这个组织的把戏，
但苦于脱不了身，索性也就同流合污了。
但他是个明白人呀，传销组织虽然势力庞大，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真要闹出了人命，他是罪责难逃的，上面的人也不可能出来保他，因此他才对下属和新成员采取了相对温和的管理方式。
我和徐何进这个组织的目的是寻找卢慧，光呆在这个大小组里面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这个组织有一条规定，新成员和低级别成员不能随便到其他小组串访，除非是在“老师”的陪同下，和别的小组进行交流学习。
哎呀，看在只能在这个“老师”的身上下功夫了。
我和徐何的“老师”是一个小女生，大概十七八岁，沿海一带的人，高中刚刚毕业。
当时我很惊诧，沿海一带不是经济发达地区吗？他们怎么也相信这一套东西呢？
那个小女生告诉我，沿海虽然是经济发达地区，但真正富裕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人的经济状况还是一般。
而这些人中的有一些人，为了尽快成为人人羡慕的“有钱人”，也就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了，而且这些人多数都是有文化、有工作的年轻人。
她没有说假话，在我们隔壁的大宿舍里，就有一个酒吧的驻唱和一个大型美发店的发型师。
那个酒吧驻唱一有空闲就抱着一个吉他到院子里唱歌，而那个发型师则承包了小组所有成员的理发，当然这都是免费的。
“老师，天天呆在这个屋子里，好闷呀，你能不能带我们出去散散步吹吹风啊？”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啦，不过你得拿出成绩来，-你看我教你十条，有五条都背不出来，我怎么带你出去呀！”
小女生皱皱眉说道。
“我也想进步呀，可是天天脑子昏昏沉沉的，啥也记不住呀。”
我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说道。
那个小女生大概觉得我说得有理，于是说她去找大主任申请一下。
很快就得到了大主任的答复：可以出去兜风。
于是她拿了一个大白馒头就带着我和徐何出门了。
我问她带着一个馒头出去干啥，她说，过了新成员期，生活费都是自理的，为了节约生活成本，晚餐只能啃馒头对付了。
我听了顿时默然，如果她的父母知道了她现在的状况，不知该有多么的心痛！
还有城市里的那些大手大脚的年轻人，如果遇到这种极端情况，不知还能否生存下去。
出门走了一段路，发现没有人跟着，心说她就不怕我们逃跑了吗？但又观察了一阵才发现，其实这个放风路线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走不了多远就会有一个拐角，而在这些拐角里，都会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人。
我们那天放风路线的尽头，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陈仓镇。
有个成语叫做“暗度陈仓”，说的是西汉名将韩信为了迷惑敌人，故意在山壁上修栈道，而暗地里派军队渡过陈仓的渭河，奇兵出关中，最终击败了项羽，帮刘邦成就了帝王霸业。
不过，眼前的渭河却没有想象中的涛涛河水，而是一片乱石和沙砾，荒凉不堪。
陈仓古镇，早就名不副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