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韵看着段铮，沉声问道，“您说，这是顾全了大局，还是没有顾全大局呢？”
段铮瞠目结舌，这是顾全大局了吗？若是牺牲自己几万人的性命，就达到了让匈奴人退兵的目的，这是大局吗？他一时间有些迷茫。
打仗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打退敌人。
那么，该如何打退敌人呢？
若林家真的这样做而且打赢了，是对的吗？
打仗，不就是用谋吗？
“他们这是出卖同袍！”段铮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忍不住大声喊道。
被背叛的愤怒和被欺骗赴死的屈辱，种种情绪交杂，一时间，他脸色铁青，啪地一下用力地拍向桌子，“无耻！”
他从军那日起，就知道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被同僚出卖而死，是何等失望痛心之事！
顾清韵看着他愤怒毫不为所动，又接着说道，“朝廷只要匈奴退兵，此战得胜即可，谁会关心如何得胜的？那些高居朝堂的大人们会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今日太子……就是这么说的。”听到这话，段铮猛然想到了太子夏竞，今日就曾说过这话。
他看向面色沉静的顾清韵，原本该是花儿一样鲜活的少女，如今一身男装打扮，面容沉静，行动沉稳。他同情顾家遭遇，却从未如这一刻这样感同身受。
段铮不由冲顾清韵抱拳，“军师，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往日，我对您，对顾家军，多有冒犯了。”
刚才顾清韵提出行军不要太快时，段铮是不赞同的，甚至觉得顾清韵做事不地道，是为了私仇不顾大义。
现在，易地而处，他若是顾家人，若是发现自己被托以后背的同袍出卖而死，那种失望和愤怒，远超对敌人的恨意！
他以前还想过，顾清韵不去恨杀死顾家军的匈奴人，就盯着林家人，是不是迁怒过甚。可现在，自己也面临顾家军当年的处境时，他终于明白了顾清韵和那些顾家侍卫们，还有那些陆续投来的顾家军们，提到林家父子，为何都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
他是个胸怀磊落之人，此刻发现自己当初所谓的同情，其实压根没有真的理解顾家人的愤怒。
相处这些年，顾清韵对段铮人品自然是了解的，看他郑重道歉，虚扶说道，“将军折煞我了。”
“军师，那按您说的放慢行军速度，万一林天佑催促，该如何是好？”
“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何况是帅令。”顾清韵对此毫不在意，“将军如今身在雁门关，自然是遵照军令，尽快行军。青州大营上下每人发十日干粮，多带羽箭，步兵先行，骑兵错开两日，明日就出发。”
“这么急？”段铮还想留着多准备些东西啊。
“将军先行，路上若有合适地方可暂停顿，骑兵后续跟上，自然会再带一批东西来。”
青州大营要是出发了，林明远怎么好意思还留在雁门关？不管他有什么安排，只要林明远不在雁门关了，林天佑就算按计而行，那效果也要打个折扣。
“好，我这就下令让大家准备。”
“将军，我让顾五找两个熟悉地形的顾家军中人带路，我稍缓几日赶过来。”
“军师还有事？”
“我想留下再看两日，看看我猜的对不对。”顾清韵隐约有个猜测，只是还未证实，也不想对段铮多言。
“对了，军师，顺王爷那儿，该怎么办？”肖正国派夏天弃一起行军，也是一片好心，他们打算明天就出发，顺王爷那儿也得通知啊。
“这个容易，将军派人知会一声，让顺王爷明日一起离城就是。到了城外，将军可跟顺王爷解释，想来顺王爷能明白的。”
“对，今天我帮林天佑求情，顺王爷也跟着一起求情了，我总觉得他也想到了。”段铮觉得皇家子弟真是不能小看，顺王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也让自己感觉成精了。
顾清韵听他说夏天弃可能也看穿林家父子的谋算，不由笑了，不枉费自己当年对他的耳提面命啊，真是可教之才。
不过，肖正国让夏天弃带兵同行，真是纯粹是出于对段铮的一片好心吗？只怕肖正国也是发现了肖天楠与夏竞有牵连，又觉得夏竞对夏天弃不满，所以将夏天弃派出去，也算隔开了两边吧？
肖正国从一路升迁到大将军的位置，自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段铮一面下令全军准备明日出发，一面让人到城中驿馆找肖正国和夏天弃送信。
肖正国听到段铮说明天就要出发，“怎么这么急？”
“启禀大将军，我家将军说战事紧急，多耽搁一日就怕影响战局，这一路还得穿山行军，山中地势险要，路上还怕耽搁呢。将军和林将军约定十日赶到，以信号弹为号，到时一起动手，夺回左右两座副寨。”派来的亲兵是个伶俐的，马上口齿清楚地将段铮的话说了一遍。
“好，段将军一心为国，令人钦佩。”肖正国点头赞了一声，让人将夏天弃请来。
夏天弃听说明日就得出发，“段将军这么急？”
那亲兵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夏天弃点头，“大将军，那我也带步兵先行，请曹副将率领骁骑营晚两日出发吧。”
“也好，这山中跑马不是易事，步兵先去开路，骑兵后面过来也能快些。”肖正国觉得这安排挺好。
两边说定后，夏天弃去拜访了沈涵之一趟。
沈涵之身为军需官，押运了一批粮草来雁门关后，就像个透明人一样，毫不起眼。可夏天弃却不敢小瞧他。夏竞身边的郑子詹耀眼，是因为夏竞自己缺少谋略，郑子詹是他倚重之人。
而夏端本身就是只狐狸，沈涵之在他身边也就不显眼了。可当你在御书房，沈涵之这个伴读看着不声不响，夏天弃却总觉得他是在默默观察，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与夏端，就像是眼睛和脑袋。夏端自己会想，而沈涵之就帮他看着。
如今，夏天弃也算是夏端的人，他要出发行军，自然要找沈涵之这个同一阵营之人商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