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平监考的两天是李毅鹏煎烤的两天。
当天从派出所回到家，连夜发出远达退出的公告，第二天一早，精神疲惫的李毅鹏在书房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和随之而来的争吵声惊醒。没有洗漱，一脸茫然，走到客厅，看到了宋理想拿着把菜刀横在客厅门口，门外，呜呜泱泱的都是人。人群看见李毅鹏出来，本来中度的声音瞬间都提高了八度：“还钱、还钱”、“骗子”、“王八蛋”，不绝于耳。
李毅鹏也不介意自己突然多了这么多称呼，似乎也预感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双手张开，连连向下示意大家安静，说：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理想，把刀收起来，伤着谁都不好。大家静一静。我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情，我看了一下，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能找到我家来，应该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多说客道话了。公司的事，我昨天晚上发了公告了，我李毅鹏说负责到底就是负责到底。钱肯定会还给大家的，但要一步一步来。我建议啊，咱们大家选几个代表出来，咱们到办公室，把大家的疑问都提出来，我一一答复。这里，我先表个态，大家应该知道，我是公司的大股东，在平台上虽然我个人不能投资，但还有我的不少亲戚好友都在投，这些钱我昨天粗算了一下，应该占总额度的一半还多。在这里，我郑重承诺：在大家的钱没偿还到位之前，我李毅鹏的家人和亲戚的钱绝不拿一分，我说到做到。大家都可以当个证人。大家先散了吧，有问题到公司去谈，我还是建议选几个代表来，好吧。我这也就去公司，咱们公司见，好吧，大家散了吧，散了散了。钱肯定会给大家的，放心吧，散了散了。”
尽管人群仍骂骂咧咧，但在小区保安的监视目光中，人群还是渐渐散去。李毅鹏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和宋理想开车去公司。路上，宋理想问：
“哥，这事，能过去吗？”
“应该可以吧。公司坏标你也知道，有些账是肯定要坏掉的，这个比例现在还不好说，先做最坏的打算吧。”
“那海哥的死，是不是和这事……”
“世海是个意外，我是董事长，公司第一负责人，出事了，我都还没跳，他跳什么跳？”
“就是啊。不过，哥，你这压力也挺大啊。我看通告上写总金额是两亿八，去哪找那么多钱啊？不会要关公司卖房子吧？真那样，我姐她能同意么？”
“你姐那我都交代过了。也给你说一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和你姐昨天办了离婚，除了武汉的房子，其他都归你姐了。我不想因为这个事连累她，有个欠债老公，对她在银行发展不利。我这一段估计都要在武汉了，BJ你姐那有啥事，你多多跑跑，眼前别人是指望不住了。”
“哦，哦。好的，我明白，你放心吧，家里的事有我呢。”
到了公司写字楼门口，这里聚集的人比家门口的人多的多，男女老幼都有。王世海坠楼的地方警戒线还没有撤，地面上还有褐色的血迹在提示着人群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在宋理想和大厦保安的护卫下，李毅鹏带着宋理想的鸭舌帽和墨镜，摆脱纷杂的人群强挤进了写字楼。李毅鹏这也算第一次享受了被众人簇拥的感觉，想来明星每次被粉丝围堵也不过如此。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奢想着自己是个局外的普通人该多好，可以静静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到了公司会议室，原本只能容纳50人的小房间，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有部分是公司员工，还有相当一部分不认识的面孔。会议室空气燥热，有夏天三伏的感觉。李毅鹏扔了帽子，脱掉外套，拿起话筒，站着开始讲话：
“让各位久等了。从昨天我回到武汉到现在还不足24小时，公司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是按部就班的发生，有些确实是意外。不管怎么样，今天，我李毅鹏站在这里，面对大家，就想把这些事情圆满的解决了。刚才已经有一些朋友去我家了，我说了，请大家选出几个代表，不知道在座的是不是已经是选出来的？不是啊，好吧，一会让我的助理小马建个微信群，大家进群里，选出几个代表来。小马呢？哦，在就好，建个群，现在就落实。”
小马：“李总，公司到底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偿还大家的钱啊。”小马没理会建群的事，反而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众人跟着起哄，一片乱吵吵的。
“好了，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既然小马提这个问题了，我就再强调一遍，公司目前还在正常运行，所有抵押车贷款还在陆续收回。当然，这里面可能会有少量的坏账，但请大家相信我，我以我个人的名誉保证，所有抵押车收回的贷款优先偿付给大家，在大家没有收到钱之前，我和我的家人亲友绝不会拿一分钱。如果，我说是如果，最坏的打算，最后公司的钱不足以还大家的钱，那我李毅鹏通过我个人的其他业务收入偿还大家。大家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请绝对放心，好吧？”
“李总，您说要回来的抵押车贷款您和您的亲友不拿，我想知道，你的亲友都投了多少钱？是不是都已经金蝉脱壳了？”公司平台信息员刘露一点不客气的反问。其他人应声附和：“对啊，都当我们傻啊？”
“静一静，静一静。刘露刚提的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要说的，昨天晚上我大致统计了一下，我包括我的家人和亲友，共计应该有六千万投资在平台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取出。你是管平台数据信息的，这个你应该能查到。回头，我列个名单给你，你可以逐一落实。这六千万，是要马上冻结的。也就是说，公司现在的2.8亿应收款，只要收回2.2亿，就足够兑现大家了。以我估计，坏标不会有那么多的，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贷款业务部的杜淼：“李总，你说坏标不会那么多，但我们贷款业务部的可不这么认为，这一年多，有那么多延期的标，到底是真延期还是假延期，估计只有你和王总知道了。你小舅子四处讨债，有多少没讨回来，也只有你最清楚。现在王总跳了，咱就不说了。可你还在，你得把这事说清楚。”
李毅鹏：“王总走了，这确实是个意外，公安已经定性了，和公司无关，是王总个人原因……”
众人：“谁信啊，好好的会跳楼？”
李毅鹏：“大家听我说，听我说。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辩论的。这样，大家时间都很忙，公司还要正常运营，那么多抵押车不能放任不管，那都是大家也是投资者的财产。我先临时说三点。第一，从现在开始，请大家选出几个代表和我直接沟通，大家也看到了，人多不方便沟通。我个人建议，代表中要有公司员工，也要有其他投资者，人员十个人吧，就在这完成最好，我到办公室恭候大家。第二，我马上拟出我的亲友名单，在代表的见证下，让信息部和财务部的同事冻结这些账户，也就是说，只要有还款，这些账户不拿钱，优先偿还大家。同时，公司资金账户，由代表们和我共同鉴证的条件下，才能动用。第三，我这就把昨晚上的公告和我个人的护照一并上交高新区金融监管办，让政府监督我，保证公司不停业，我个人不跑路，随时向监管部门报告公司情况。好吧，我先说这三点。我这就回办公室，等着和代表们的见面。之后，请代表和我一同到金融监管办。好了，最后再强调一句，请大家相信我李毅鹏，绝不会亏欠大家一分钱的。”
李毅鹏和宋理想起身离开，会议室已经杂声四起：
“李总说的，还挺负责任的，应该没事吧？”
“拉到吧，忽悠你呢，这都别信。”
“对，就是蒙大家的，不然，王世海能跳楼？”
“也不一定吧，他那么大家业，这点钱对他不算啥吧。”
“好几个亿呢？我不信他能还的上，还是看紧点，别让他跑喽。”
“就是，这河南人都是骗子，不能相信他。”
“这和河南人没关系，他也不是今天才是河南人，就事论事的好。”
……
代表选了两个多小时，十名代表出现在李毅鹏办公室时，已经接近11点了。
这十个代表中，有老有小，有公司的也有社会上的，投资款最多的是一个上海中年人黄宏达，投了800多万，说是抵押了房子全投进来了，在银行年利率7%和远达年利率18%中间吃利差，每年进账80多万。公司公告一出，连夜坐红眼航班到了武汉，守在远达公司，就等着李毅鹏出现。
投资最少的是公司客服部的一个新员工魏强，入职不到一年，也没租房子，就吃睡在公司。省吃俭用，每月定投，目前共投了1万多了，原想着靠这每月多一两百利息，平时能加个鸡腿，现在可好，喝稀饭的老底都没了。大家推荐他当代表，主要是想有个年轻人，全天候守着公司，随时给大家通报情况。
十名代表半弧形排开和李毅鹏对坐，简单自我介绍后，开始谈判。
黄宏达：“我从上海飞过来的，我先说吧。我就是个普通打工的码农，相信远达相信你，才抵押了家里的房子投到公司的。我现在上了岁数，做程序越来越难了，就靠这点投资维持一家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可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能不能给个实话，能不能还钱？我现在死的心都有啊。”
李毅鹏：“黄先生是吧？以前听信息部的提起过您，只是没见过面。您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啊，投资额一直是公司前几名，早就应该到上海拜访您的，感谢您对我以及对公司的信任和支持。您信任我，我也给您说句掏心窝的话，事情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各位代表，真的，没那么复杂。”
李毅鹏喝口水，继续：“这里面好几位都是公司的员工，你们也知道我李毅鹏的为人，更知道公司的情况。是，从前年成立物流公司以来，公司是有了点小亏损，但都在控制范围内。货车都还在，大不了卖了嘛，都是八成新的新车，亏不了多少钱的。目前公司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抵押私家车的回款问题，遇到一些老赖不还钱，我已经委托律师准备起诉这些人了，打赢官司是百分百的。不过，大家也都是在职场混的，知道走法院会有个周期过程，可能快也可能慢，这个我正在和律师沟通，尽快进入程序状态。”
“至于王总，那是我最好的哥们，大学我俩头对头睡了四年。在BJ读书到参加工作都是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要说心痛，我比谁都难过。昨天的遗书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他说是他个人投资失败，受不了压力才这样的。遗书公安已经收走了，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找警察核实。我想说的是，在遗书中，丝毫没有提到远达的事，可以说和远达无关。反过来想想，我是公司法人，公司出事我是第一责任人，包括物流公司都是我在经营，真出事了，由我顶着，他没必要这样的。”
“所以，请各位代表放心，也转告其他投资者，困难只是暂时的。马上就要元旦了，你们一会和我一起查看一下公司的账户，从现在开始，我把公司回款账户的网络电子开关密钥交给你们，密码我掌握着，两者匹配才能提出钱来。咱们相互监督，共同努力，争取早点把平台退出工作完成。大家看，还有什么问题？”
一个中年女人：“李总，我个人是愿意相信你，可这也太突然了，我昨天还在平台上投标呢，怎么今天就关停了呢？既然要关，为啥不提前通知大家，还继续发标，这不坑人吗？”
李毅鹏：“我理解您的心情，这个关停的决定是前天晚上股东会决定的，昨天我返回武汉才实施的。过程是有点仓促，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及时关停怕是会有更大的风险。不过，投资端停了，但回款端都还在正常运营，该要回的贷款是一定要要回来的，这个大家都一万个放心。小马，你去准备一下车，下午吧，现在政府部门都下班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到金融办，我上交平台关停的申请公告和我个人的护照。”
小马：“李总，您的车被外面的人都围着，估计是开不动了。”
李毅鹏直摇头：“唉，得，那打车去吧。各位代表也打车吧，车费我个人给报。密钥我这就给你们，你们看谁拿着合适？黄先生是吧？行，您拿好了，有了这个和我的密码，公司的钱才能动用。”
代表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也不知道问啥。起身都要离去，魏强临走，问了一句：“哎，李总，那现在咱们账上有多少钱啊？”
“我昨天让王总查了，他说还有500万吧。这几天还会陆续有新的还款。按照公告，每月1号，把这些回款按照每位投资者占总投资额度的比例，发给大家。比方说黄先生是800万，按照800万除以2.8亿这个比例，每月给大家账户打款，直至最终还清大家所有钱为止。下个月，元月1号，黄先生，辛苦你带密钥过来，咱们办理第一次还款，好吧？”
代表们半信半疑，各自盘算着自己所在2.8亿中的比例，以及多少月能拿回所有投资，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