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可以长老年斑、雀斑、胎记,但不会生尸癍。
死人,双目瞳孔扩散,惨白透亮,但不会双眸尽黑。
如果在眉心位置,再加上一个转动的旋涡状光韵,那就绝对不可能是个人了。
难怪给世人面目狰狞印象的阴邪鬼物,见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吓得惊声尖叫。
其恐怖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但童小令对自身产生的诡异变化,浑然不觉,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十分难受,心脏猛烈跳动,致使体内血液流淌速度异于常人。
与此同时,他清晰感受到经脉内戾气在不断滋生,随着血液疯狂流转,在浸透四肢百骸之后,最终悉数归于眉心。
他脑袋瞬间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就像是快要炸裂一般。
这一切,如果只是视觉表面上的感官冲击。
那么,他眉心处那道飞旋的光韵,就是深层次上对灵魂的无情绞割。
童小令现在这副尊容,只怕鬼差见到,都要退避三舍。
“你……你来自地狱。”女孩全身瑟瑟发抖,四肢自然垂落,再不敢有丝毫的挣扎:“你到底是不是鬼差?”
即便她的脖子被童小令给死死掐住,但还是可以通过灵识发声说话。
“砰!”
很不幸。
童小令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着女孩的脖子,摔到另一棵树干上,同样死死摁住不松手。
女孩很无辜,怎么仅仅一句话,他就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本姑娘死去好多年,是名副其实的鬼物啊,被你这人间人欺负成这副狼狈模样,还不敢反抗。
难道鬼,就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吗?
就在此时。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人间,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柔和的阳光透过叶隙,斜斜地穿射进密林中。
女孩那帐篷般的青丝被阳光灼烧,立刻哧哧作响,散发出灰白的烟气。
她很冷,冷到衣衫、发丝以及脸庞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此时,童小令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声如野兽低声闷吼,他剧烈甩动着脑袋,试图让自己神智清醒过来。
女孩看到他这副狂暴姿态,心里无比恐惧,真是害怕极了。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嘤嘤啜泣,脑袋向后撇开,可脑海中尽是童小令的可怖模样。
见和不见,心里的恐惧程度都是一样的。
她不敢有所动作,屏住了呼吸,生怕再有一点动静,就刺激到眼前这个易怒症患者。
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了大概三分钟的时间。
终于。
童小令眉心的光韵骤然停止旋转,猩红火苗状印记渗入到皮肤底下,消失不见,双目白仁儿渐渐复现,恢复到正常状态,之前爆发出来的尸癍也缓缓褪散殆尽。
可他紧接着就痛苦地干呕起来,呼呼喘出的气息,拂到地面上,花草蔫萎一片。
显而易见,这是他死而复生后的后遗症。
随后,童小令浑浊的视线转为明晰,第一感觉是,自己冷汗淋漓,浸透全身,汗粒顺着指尖滴落。
最后,他发现自己身处幽暗的环境中,那是女孩满头青丝造成的结果。
“你跑什么,我就问个路,又不会吃了你。”童小令气喘吁吁嗤笑一声:“喂喂喂,样子太难看了,赶紧变回来。”
女孩怯生生睁开眼睛,先是细眯着一条缝隙,在看到童小令恢复如初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林中阴风一荡,她簌簌垂落在地的发丝,窸窸窣窣收拢,故态复萌,清纯娇俏。
只不过依旧泪眼汪汪,双手抱着自己冰冷的身躯,泫然欲泣。
“你欺负我!”女孩很委屈,以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重新示人。
“下来说话。”童小令松开了手:“保证不再欺负你。”
只不过女孩死活不肯下来,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碎花连衣裙,晾挂在树干上随风飘摆。
脑袋撇向一边,小嘴紧抿,不停地哽咽啜泣着。
呃……这是,撒娇?
“不下来是吧?”童小令作势要折根树枝使唤:“那行,我就打到你下来为止。”
只是下一秒,童小令就听到了一句软糯嗓音。
“随你处置,任你摆布。”
女孩已经双脚落地,美目中秋波荡漾,楚楚动人。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禁欲系。
“你是不是守夜人?”女孩小心翼翼问道。
童小令摇摇头。
“那你不是来杀我的喽?”
童小令点点头。
“哦,那你是人还是鬼?”
“你的问题太多了。”童小令哭笑不得:“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回答之后呢?”
童小令差点石化。
“之后你想干嘛干嘛去,我不会管。”童小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傻丫头大概是孤独寂寞太久,想找个人深入交流一番。
女孩高兴坏了,原地一个蹦跳。
可她又发现童小令的神色不对劲了。
她急忙收敛情绪,一本正经起来。
“你……和瘗神公馆有什么关系?”
“这个你不必知道,带我过去就行。”
“我要是不带呢?”
“…………”童小令。
“我画个地图给你?”
“…………”童小令。
“那地方真的不能去呀。”女孩急得直跺脚:“总之我不敢去。”
“那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童小令最终选了个折中的办法:“你给我画个地图就行。”
话音落尽,伸臂一扬,将蓑衣披到了女孩的身上,又反手把那顶破损的斗笠戴在了她的头上。
实质的蓑衣和斗笠,在穿戴到女孩身上后,立刻落地风化朽败,归于尘土。
而在阳光之下,女孩现出了真身,她自可以肉身的身份行走人间,她感觉自己身上暖洋洋的,浑身的寒意不复存在。
两人走出树林,来到路边,在女孩的指引下,向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他们身后就传来了对话声:
“现在的年轻人,思想真开放。”
“光天化日,小情侣在小树林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啊。”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纯洁年代一去不复返喽。”
………………
“对了,你刚才说我来自地狱,这话从何说起?”童小令边走边问。
“你不知道吗?”女孩惊讶得无以复加,对着童小令的眉心和眼睛,谨慎指点道:“你的眼睛里有不属于人间的黑暗,明显是走过……走过黄泉路,看过地狱的风景的呀。”
童小令顿了一下脚步,没说什么,原来去过地狱,身上或多或少会带着地狱气息出来。
“那你是鬼差?”女孩战战兢兢问道。
童小令不置可否,快步向前行走。
“顺路吗?”童小令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什么?”女孩疑惑不解。
童小令转过身,正视眼前这个女孩,微笑道:“那根绳索,你打算一直套在脖子上?”
“主人……”
一声主人之后,女孩悲戚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