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了禁锢叶憬数百年的“封印”,两人离开古镇,马不停蹄踏上了最后一段旅程。
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临近目的地,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大概和《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在抵达西方佛国之后,即将面见如来,求取到真经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童小令莫名有些激动,愈发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之情。
一直以来,他对瘗神公馆充满了好奇,不知道那里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秘境。
是满公馆的活人,还是整屋子的鬼魂。
不出意外的话,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
毕竟自己这一路走来,和鬼魂打交道的次数,远远比活人多得多。
关于公馆楼的情形,童小令特意询问了叶憬。
希冀凭借这些资料,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以免到时候万一意外身陷险境,不知所措。
只可惜,这位死时才十三岁的少女,原来对瘗神公馆也知之甚少。
她只告诉童小令,瘗神公馆是专门弑杀孤魂野鬼的人间炼狱,馆主是个极度凶残的人物,确实是守夜人出身。
记得她当年第一次前往瘗神公馆,楼外漫空传遍哀嚎惨叫声。
尤其二层楼中,窗户纸上时常印出斑驳的恐怖暗影,她亲眼见到屋里有好几个人影在来回走动,他们手持各式古怪器械,在对鬼魂进行着严厉的酷刑。
“那副画面,简直惨绝人寰,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叶憬神色凝重,就跟说书先生讲到志怪故事高潮情节时的神情差不多。
童小令嘴角直抽搐,近乎龇牙咧嘴,终于领会到何为鬼话连篇了。
当下他坚定的认为,叶憬所讲有关瘗神公馆的见闻,添油加醋的成分实在很重。
“这么说来,你没进过瘗神公馆?”童小令笑问道。
“主人,我哪敢进去呀,吓都把我吓跑了。”
“那你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啰。”
“才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好不好。”
“你都没进去过,何来的亲眼所见。”
“好吧,算我听人讲起过,这总可以了吧。”
“听谁说的?”童小令忙着赶路,只是随口一问。
“我听老一辈的鬼说,瘗神公馆是个鬼魂有进无出的地方。”
老一辈的鬼?
你都去世数百年了,还有比你更老一辈的?
活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老一辈的人”,可从来没听过“老一辈的鬼”。
童小令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就再也控制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俯后仰。
“主人,你笑起来蛮好看的,你脸上……”叶憬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童小令脸颊上有酒窝。
生于天地间,父母亲所赐。
童小令收敛了笑意,让叶憬转过身去,从她背上的书箱里取出葫芦酒壶,细细小酌了一口酒,权且当做助兴。
身边匆匆行人投来目光。
两人浑然忘我,并肩走在路上,准备去搭乘另一路公交车。
穿过一座天桥,童小令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日落西山了?
“附近有没有地铁站?”
“有呀,不过车票有点贵哟。”
叶憬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伸出三根手指,意思是每人三十块钱。
童小令叹了口气,公交线路太过曲折弯绕,照这么走下去,天黑都未必赶得到瘗神公馆。
看来该花的钱还是得花啊,三十就三十吧,不过两人……六十个大洋啊。
罢了罢了,咬咬牙就过去了。
叶憬倒是不怕辛苦,不知疲倦,坐什么交通工具都无所谓,走路也行,正好可以多看看沿途的风景。
她这个年纪,正是好动天性爆发的绝佳时期,闲是不可能闲下来的。
这一路奔波,她就像是小儿多动症发作,左看看,右瞧瞧。
只要她觉得美好的事物,在经过的时候,她都要伸手触摸一下,或者驻足仔细观摩一番,恨不得把高处绚烂的广告灯饰都扯下来。
“既然你惧怕瘗神公馆,把我送到地铁站,你就可以回去了。”
叶憬站在路边一面白墙下,正兴致盎然的欣赏着一幅城市文化宣传图,听到童小令这番话,她折转回几步。
那神色,简直跟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
于是,她故技重施,瞬间泫然欲泣。
“主人嫌弃我,主人不要我了?”
“我可不是你主人,跟着我会很危险。”
“鬼认主人,是件很庄严,很神圣的事情,你……不能拒绝。”
“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天地作证,我叶憬认童小令为主人。”
瘗神公馆,活人未必知道,或许只有鬼魂知晓。
童小令不置可否,反正只能跟着这小妮子往前走了。
在穿进一座小型公园的时候,叶憬兴致大发,跟着一群老年人跳了几段广场舞,又在公共体育器械上来回折腾了一遍。
还不忘在一帮老爷子的棋盘上指手画脚一番,然后亲自上场对弈了数局,还别说,未逢敌手。
老爷子们无一不是甘拜下风,对她这位年纪轻轻,却棋艺精湛的小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童小令看得乐呵,不知不觉间,竟忘记了时间在悄然划过。
直到天色完全压黑,夜幕降临,公园里的路灯亮开,他这才反应过来。
呜呼哀哉。
“小妮子,误我大事矣。”
最后,童小令不得不施加强硬手段,强拉硬拽把叶憬拖出了公园。
“再不听话,我真就不要你了。”童小令故意厉声呵责。
“呀!天黑了,主人,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呃……怪我啰?
………………
在名义上的主仆二人登上地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叶憬坐在童小令身边,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贪玩,让主人错过时间而自责的觉悟。
她掰着手指头,小嘴里讲述着今天遇上的那些好玩的人和事。
比如,下棋的张大爷棋力有待提升,那李老倌棋品如何如何不好,公园里体育器械哪颗螺丝松动,以及路过的行人说了哪些悄悄话……
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一样讲得津津有味,口若悬河。
童小令很无奈,叹气复叹气。
九九八十一难,最后这一难,很难过。
但关关难过,关关得过,就当是苦中作乐了。
这截儿车厢人不多,但也不少。
由于童小令和叶憬都身穿古服,再加上是郎才女貌,两人很快就成了整个车厢的焦点人物。
对面座位上,是个身形干瘦的中年大叔,他一直盯着叶憬看,却对童小令说话。
“小伙子,这一路不容易吧?”
“确实不容易,这都被你算到了。”童小令笑道。
“哼哼,陆某一向算无遗策……”陆姓中年人神色不怀好意。
“算无遗策?那先生可否替我算上一卦。”童小令手掌已经按在了木匣顶端。
“且慢动手,我话还没说完。”
“我可没功夫在这听你瞎扯淡。”
“陆某算鬼比算人要准得多。”
算鬼?
鬼算子……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
叶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