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纤瘦的姑娘突然冒出来，百姓们显然没弄清楚状况，但是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嘹亮的女声道：“这是秦望寻秦大夫，都别说话，听她说！”
秦望寻循声望去，竟然是虞满春，旁边还站着她的丈夫，怀里抱着他们的儿子。经过虞满春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想起秦望寻这么个人来，她的口碑在肃州一带一直不错，所以大多数人都愿意听一听。就算不知道她的人，起码也能听明白她是个大夫。
“望寻，你说我们出了肃州城也是死路一条，什么意思？”虞满春问，显然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秦望寻大声道：“这次的乌热是一支渠勒商队从西域传来的，商队走遍河西，此时乌热可能已经传遍了河西，你们出去，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走出河西而不被感染吗？这是其一。”
这话一出，很多人立马就开始动摇，显然很多人刚开始只以为肃州是乌热的根源，不知道竟然是从肃州城外传进来的。
看众人窃窃私语有所惶恐，秦望寻接着道：“其二，就算外面没有乌热，谁敢保证自己身上现在没有乌热？就算自己没有，身边的人呢？一起冲出肃州城的这些人里肯定有乌热，到时候你们走到那里，乌热就传到哪里，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躲进深山老林？那吃什么穿什么？发病了怎么办？各位，严太守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整个肃州城的医馆和官兵都被调动起来，你们留在肃州城，及时将发病的人送到医馆，严格按照我们说的做，我保证感染的概率并不高。就算感染了，城内有大夫，有药材，能给你治，你出去了，死在荒郊野外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说服力更强，越来越多的人慢慢从城门口退走，男人们也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木头。
秦望寻显然并不适应这样扯着嗓子大喊，缓了缓才继续道：“最后，作为一名大夫，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我师父十年前参与过渠勒国的那场乌热，并且留下了相当多的药方，所以我有信心乌热是可以被治愈的！最重要的是，经过我师父的观察和研究，乌热最初一批发病时，程度尚且较轻，可是一旦放任不管，造成第二第三甚至第四第五批人患病，乌热的发病只会越来越急，到最后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死掉！所以严太守才会抓紧一切时间，想要把乌热掐死在第一第二批的源头。各位，请大家相信我，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乌热很快就可以被克服。可一旦我们自乱阵脚，放任乌热蔓延，这种病只会越来越严重，持续时间也会越来越长，死的人里面，难保没有你和你的家人！请大家清醒，我们跑不过乌热，我们能做的，只有将乌热死死按在这里，将它消灭，我们将很快取得胜利！”
秦望寻别看是个外表纤弱的姑娘，但她说出的话却好似一字千钧，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她这番话，可谓是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发挥到了极致，意思很明确，大家团结一致，灾难很快过去，大家混乱外逃，灾难将延绵不绝。谁也不能保证最终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可是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人害怕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乌热，人群安静之际，已经有人低低哭了起来。
秦望寻扶着元行阙的胳膊走下高台，走到人群面前，坚定道：“我是一个大夫，我向大家保证，绝不会离开我的病患一步。严太守也在这里，大家也看到了，为了度过这次危机，从第一例乌热出现起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我相信他也会死守在肃州城内，与百姓同在。”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肃州是个英勇的城市。”
秦望寻回头看去，元行阙用洪亮的声音道：“一年前，犬戎入侵，河西十六州尽数沦陷，只有肃州，只有我们肃州在严太守的率领下誓死不降，保住了我大齐在河西的最后一处堡垒，如果没有肃州，河西今日，恐难回大齐版图！”
他这几句话，一下子就把大家拉回了那个烽烟滚滚的河西大战，一下子，悲壮而坚定，又夹杂着骄傲和激动的心澎湃在每一个肃州百姓的心中。就连一旁桓钰扶着的严泽君，听到这些话都忍不住眼中含泪。
“今天肃州又面临一场大战，我相信肃州百姓们没有失掉打仗的勇气，严太守还在，医馆的大夫们还在，就连我……我，一个曾参与河西大战的军人也在。百姓们，同袍们，只要我们像当初一样手足相抵，团结一心，这个乌热，绝不会比犬戎更难对付！”
“是的。”秦望寻立刻接话道：“听官府的指挥，我们需要大家减少聚集，减少流动，仔细清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多多用艾草和苍术熏烫，平日都戴上处理过的帕子，少见面，尤其是少说话，一旦有症状，立刻送到医馆里来。这些事不难，每个人都能做到，我们也将全力以赴，尽快找出治疗乌热的法子。有前车可鉴，我相信乌热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大家各司其职，乌热将很快过去，我保证！”
人群依然是一派沉默，秦望寻已经说无可说，她口干舌燥，却忘记哪怕舔一下干裂的嘴唇，而只是殷殷地看着百姓们。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我相信你！”
赫然是虞满春，她毅然决然地拨开人群走向秦望寻，身后跟着有些惶恐的丈夫高封，虽然害怕，但还是跟了过来。
虞满春走过来，坚决地望着秦望寻道：“我相信你，望寻，我愿意把我的酒馆让出来给医馆收治。”
“满春！孩子！”高封着了急，别的他都不怕，关键是他们还有个小儿子。
“你带着孩子住城东的小阁楼去，怕什么？”虞满春道。
秦望寻很是感动，沙哑着嗓子道：“谢谢你，满春姐。”
虞满春的行为就连元行阙也有些意外，平常只觉得她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还有些轻佻，却没想到她在这种事上如此坚决地支持他们。
很多事有时就是看第一个人怎么做，有虞满春打头，加上秦望寻和元行阙早就从理智到情感各个方面都说服了他们，百姓们再也没有犹豫，纷纷散去，有人已经有意识地捂住口鼻或用帕子系好，看得秦望寻甚是欣慰。
“行了，我也走了。”虞满春大手一挥，道：“回去收拾收拾酒馆，你们记得找人来接。”
“嗯。”秦望寻倒也没客气，他们的确缺地方存放病患。
虞满春说着就走了，还不知从哪掏出个团扇，嘟囔着“热死了”，一身石榴裙还是那样摇曳生姿地走开。目送完她的背影，秦望寻将目光转到严泽君身上。
严泽君在桓钰搀扶下走过来，拱了拱手，郑重道：“多谢秦大夫。”
“哎。”秦望寻赶紧扶住他，道：“应该的。严太守辛苦了，还望您保重身体，真正的苦仗才刚开始。”
“是啊……”严泽君苦笑了一下，转头却看着元行阙：“你刚才说，你是参与过河西大战的？”说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仔细看着元行阙，秦望寻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元行阙微微低下头，从容道：“只是广陵王手下一个小兵而已。”
“哦，广陵王……”严泽君露出感慨的神情，道，“当初肃州被围，就是广陵王率军来救，可惜当初进城的不是他，是他的一个副将，叫什么……樊野的……我只是在城楼上远远望了一眼，广陵王急着去嘉峪关，当时还想着等大战结束了一定要好好慰劳一下他，谁曾想他竟留在嘉峪关再没能回来……”说着，他狠狠长叹一口气。
秦望寻回头看了看，元行阙脸上似乎也划过一丝怅然。
不过看样子，严泽君当初也只匆匆远望了一眼，大概没看清他的样子，自然也万万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广陵王就在眼前。严泽君很快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对秦望寻道：“秦大夫，药方的事，可有眉目了？”
“我还在试。”秦望寻道，“乌热与十年前流行在渠勒的不大一样，师父留下的方子需要改。”
严泽君点点头：“好，你只管找药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情况跟秦望寻预计得差不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河西一带从敦煌到甘州，有足足九个城镇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疫病，其中最严重的是瓜州，就在肃州以西的地方，离敦煌不远，全城据说有四分之一的百姓都感染上了疫病。
乌热的消息传到长安，京师震动，十年前渠勒因为这场乌热差点亡国，最终也是改换了朝代，影响不可谓不深远。这样的教训许多人记忆犹新，一点都不敢怠慢，虽然远在河西，但是长安也已经戒严起来，朝廷命人封堵了从河西通向中原的几条要道，避免有患了乌热的人将疫病传到长安。同时征召全国名医奔赴河西，调运粮草和药材。这些都是在肃州太守严泽君上的奏折中建议的，严泽君说明了肃州目前的局势，他虽然稳住了肃州百姓不要外逃，可是也很清楚至少要保证百姓的正常生活，粮草、水源、药材缺一不可，否则城中将无以为继。
长安的反应还算及时，靠近河西的几大粮仓纷纷开仓放粮，源源不断地运往河西。
肃州城内，经过最开始的几天混乱，在严泽君和秦望寻及其他官员和大夫们的努力下，情况已经初现稳定。城内百姓们都比较配合，乌热蔓延的势头得以遏制，城外传来消息，粮草和药材也都在路上，城内所剩的物资足够撑到补给到达，这让秦望寻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严格计算着药量，不敢放手尝试，生怕浪费本就不多的药材致使有的病患不治身亡，现在有了补给，她就可以放开手脚使用各种药材尝试新的药方了。
麻黄、知母、茵陈、栀子、芒硝是秦望寻的师父留下的药方中关键的几味药，佐以苍术、厚朴、川连、生山栀、薏苡仁、芦根等，据说这就是当年最终缓解乌热的药方。但是秦望寻试了试，却发现这个药方在有些人身上见效较大，有些人则见效甚微，起不到完全治愈的作用。目前只能确定这个药方有用，但是其中的几味药无疑是需要改换，用量需要调整。乌热这种时疫和曾经中原流行过的某种瘟疫相似却不太一样，秦望寻最近翻遍了肃州城内的全部医书，闷头在虞满春的酒馆里研究药方，当然这个酒馆此时已经成为收治病患的一大据点。
元行阙在医术上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尽力帮忙打点好其他事情，好让秦望寻能专心在药方上。他好歹在秦望寻身边待了一年，知道该如何照顾病患。除此之外，他还四处奔忙，帮助严泽君将送来的粮食送给城中百姓，分拣药材，帮忙熬药等等，总之也是忙的天旋地转，整日里脚不沾地。
算起来，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每天最多能睡三个时辰左右，忙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强度，许多医馆里帮忙的大夫都倒下了，元行阙意识到形势严峻，硬拽着秦望寻去休息。
“你要是也倒了，咱们就彻底没胜算了。”元行阙说道，俨然把秦望寻当主帅看待。
“我就是中招了也没事，正好自己给自己扎针，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来。”秦望寻面前摆了一堆药材，头也不抬地道。
“说什么屁话！”元行阙都忍不住骂了脏话。
“君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会让自己倒下的。”秦望寻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元行阙叹了口气，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呐，这个药方拿去煎一煎。”秦望寻说着又给他一张新写好的药方，元行阙拿过，又担忧地看了看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准备去煎药。
就在这时高封突然冲了进来，满脸是汗焦急到结巴：“秦秦秦大夫，我娘子她她她……”
秦望寻一下子推开桌子站起来，道：“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