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洛阳公子下乡记 > 正文 第六章
    唐人王仲初雨中路过一山村时,有感而发,写下一首雨过山村:“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著中庭栀子花。”
    写得正是此刻赵怀风所见景致,不同的是,秋娘不是去浴蚕,而是给人瞧病去了。他躺了半个月,直等到七月末,腿上的绷带才拆了,这才能下地走动。他一下地,便出门巡视了圈,这院子不大,一眼看去,最先注意的当属院门两侧的篱笆内种得竹子了,竹子翠翠挺挺,在西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两侧边的篱笆墙内,一侧种着花,另一侧养着些鸡鸭。后院则是一畦菜地,赵怀风不辨五谷,看着都像青菜。
    院子都是当初养父布置的,在村中算是风雅了,偏赵怀风看了,眼泪都要下来了:娘子怎会住得如此简陋。
    他没脸没皮,刚开始手不能动弹,都是秋娘帮他擦洗的,越洗越热,全身上下仿佛就那处没摔坏,总不时出来威风下。赵怀风一脸痴呆的看着给他擦脸的秋娘,暗忖道:身子都被她看了一小半了,总归得是我的娘子了。得亏他脑子还算伶俐,心里叫娘子,嘴上称姑娘,从未出过错。
    赵怀风与狗宝在廊下待坐了半个时辰,这才透过竹子见到了秋娘的身影,一人一狗同时站了起来,秋娘开了院门。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头头松松挽就,鬓角簪着一朵野花,要是没有这点颜色,她素的仿佛能融入这天地间。时下流行簪花,洛阳城里的女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姚黄魏紫,茉莉海棠,斜插鬓边,竟相争艳。
    赵怀风撑着拐,颤巍巍帮她拿药箱,秋娘道:“下着雨,可别淋湿了。”言辞中带点担忧:“你这伤不好好调养,落下病根,可有的罪受。”
    秋娘看着赵怀风,赵怀风倒是不敢回看她了,只盯着她鬓边那朵小花,仿佛都能闻出些幽香来。
    这雨下得越发大了,远处的青山都起了层雾气,朦朦胧胧,已没了身影。秋风有节奏地敲击着翠竹,哗啦哗啦,整个村子除了一两声犬吠外,静得不行。
    屋子后院也便是山,秋雨除了带来些寒意外,也添了股潮气。秋娘拿出茶具,准备煎些热茶取暖。
    茶盏是兔毫盏,乃是义父先前在福州时,替一茶商治愈顽疾后,茶商所赠,极为贵重,义父爱之如珍宝。茶盏胎体为黑色,纹理形如兔毫,稳重中透露出些可爱来。茶饼是当地的花坞茶,将它敲碎碾成茶末,再用茶罗将其筛成粉末,放入茶盏中。取少量沸水,将其搅拌成膏状,是为调膏。再一手执壶将沸水倒入盏内,一手用茶筅反复击打茶汤,使之泛起泡沫。乳花白而厚,喝下后缠绵细密,茶味中还带有股花香。
    赵怀风牛嚼牡丹似的连喝两杯,身子暖了过来。他闲话道:“洛阳有家茶楼,叫仙霞楼,里面有位卖茶女子,会耍一套茶百戏,热水倒入茶盏中与茶末相遇时,能幻化不同的景致,有时是王右军的狂草,有时是副山水画,还能幻化成美人儿。仙霞楼得此,整日客似云来。”
    秋娘奇道:“还有这等本事,我以为茶乳白如山雪已是难得了,竟还能幻化景致!莫非是什么神仙不成?你可曾亲眼见过?”
    他不只是亲眼见过,还亲手砸过呢。他当时十四,跑去仙霞楼,指明要她幻化个蓝翡翠,那女子当真做出个翡翠来。可赵怀风却不满意,他说得蓝翡翠是只翠鸟,不是饰物,要她重做,女子不曾见过翠鸟形态,只画出只鸟来,赵怀风又是不依。女子也来气了,只说不做了,小公子另请高明吧。赵怀风哪里肯依,争执到最后,女子将茶盏都摔了,要退出茶界。茶楼掌柜哪里会同意,这是他的赚钱门路,茶百戏走了,他这茶楼离关门也不远了。掌柜一时慌张,没了把门,竟责备了赵怀风一句,赵怀风哪里能受这个气,将这仙霞楼砸了个稀碎。当然最后郡王赔了钱,又将他关了一个月,这闹剧才结束。
    赵怀风点了点头道:“见是见过,不过也就尔尔,绝对不会是神仙。”
    两人续了一杯,再想话些家长时,有人敲门了。秋娘示意赵怀风进屋里去,自己去开了门。
    来人是金氏,头戴一朵大红花,白白胖胖的。她相公叫陈旺,在村头开了个酒家,金氏平日在酒家里帮衬之外,还做些说媒拉纤的行当。
    金氏一见秋娘,便亲热的不行:“秋娘,在家呢!婶子有日子没来看你了,不放心,过来瞧瞧。”
    秋娘三年就见过她四次,一次是她当家的身子不舒服,跑过来叫义父过去看诊,第二次也是这般热情,来给秋娘说媒,第三次是自己身子不爽,来这儿取了服药。今儿是第四次。
    秋娘道:“婶子,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你这孩子,不能过来看看你嘛。”金氏埋怨道,仿佛真成了一个关心秋娘的长辈。
    “哪里哪里,婶子你快进来坐。”
    金氏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一眼便看到两副茶具:“秋娘,刚刚来人了?婶子一路赶来,可也渴的紧,也给婶子来一杯。”
    秋娘给她倒了一杯,金氏喝了口赞道:“好喝,秋娘你手真是巧,婶子年年七月七乞巧,手还是笨得很,这事儿真是拜不来的。”
    秋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金氏又自顾自的道:“秋娘,你今儿二十了吧!婶子我啊,对不住你,上次耀宗那事儿,我都没脸来见你,你可别怪婶子。”说完拿手绢擦了擦干净的眼角。
    “婶子,这事儿不怨你,我自是也没放在心上。”
    金氏点了点头:“是,你心肠好,跟巧儿都能相熟,想着必是个不记仇的。”她放下茶盏又道:“对了,你可知巧儿许配人家了?”
    “真的啊?”秋娘喜道。
    “听说是个秀才,书香门第。这丫头命好啊,从小不愁吃穿,要嫁的也是个富贵人家。只是秋娘,她一走,你便是更没伴儿了。”
    “没事儿,婶子,我也习惯了,她嫁得好便成。”
    “哎,你如花似玉的,这方圆百里的女子哪一个有你好看的,偏偏咋就那么苦命呢。”金氏说完又用手绢压了压眼角,仍旧没有压出一点水光来。她终于进入了正题:“婶子这次来呢,是给你带好事儿了。秋娘,你可知道三清镇上有家开布庄的王员外?”
    秋娘摇了摇头。
    “就那个王三布庄,你那日过节去过的,可还有印象?”
    这倒是想起来了,秋娘也立马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王员外上次见过你一面,对你念念不忘,打听了一圈,才找到咱这儿,这不,托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婶子,那员外看着有些岁数了吧!还未成亲?”
    “嗨,他今年三十,看着显老而已,是成过亲,可那娘子福薄,早早地去了。秋娘,我跟你说,王员外可有钱,虽没读过几年书,但生意做得大啊,城里好几套宅子呢!你嫁过去,多少人服侍啊,总比待在这儿强啊。”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金氏扭头看了一眼:“什么动静?”
    秋娘忙道:“许是狗宝淘气呢。婶子,你再喝茶。”
    金氏闻言又喝了一口,接着道:“秋娘,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再往后,可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秋娘笑了笑:“婶子,自从义父去了之后,我便立了志,在这儿呆一辈子,哪儿都不去。”
    金氏急道:“你糊涂啊,你姑娘家家的,不成亲,在这呆着算怎么回事?相夫教子,本就是咱分内的事,还是你嫌弃那王员外?”
    秋娘道:“我与那王员外只一面之缘,何来嫌弃不嫌弃的。”
    “那王员外虽说长得不如耀宗吧,但是比耀宗有钱啊,年纪大,准会疼人。”
    “那王员外可有孩子?”
    “这......”金氏踟蹰了下:“是有两个儿子,但这也不是什么事儿,自有丫鬟帮着带。秋娘,你嫁过去,王员外还能生,早点要个孩子,自然比那两个没娘孩子有出息。”她见秋娘一直不搭话,又道:“婶子我再说句难听的话,你虽是长得俊,但无父无母,年纪又大了,还挑什么呢?”
    这话倒是惹怒赵怀风了,他撑着拐,走了出来,朝着金氏骂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妇,说话这般臭,她年纪哪里大了?她就是三十,四十照样能嫁个王公贵族,你赶紧跟小爷滚,别平白脏了这个地儿。”
    金氏被骂懵了,她呆在那儿:“秋娘,你屋子里怎会有男人?”
    秋娘忙解释:“他从山上摔下来,在我这儿养伤呢。”
    “这都能走路了,怎的不回去养?”
    赵怀风不耐烦道:“有你什么事儿?怎还不快走。”
    金氏也气了:“你这后生说话怎这般难听,我给她来说亲,你骂骂咧咧的算怎么回事?哦,可是你见她美貌,起了歹意不成?”
    “不是不是,婶子,他没那个意思。”
    金氏无故受气,见秋娘还帮着她说话:“你俩,你俩是不是已经……”
    赵怀风何曾与这些妇人打过交道,西京谁不认识他,他只要一声“滚”,别人立马走得干干净净,哪像现在,她还赖在这儿。
    赵怀风耐性要用光了:“已经什么了?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你跟那王员外说,一个三十的鳏夫,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吧!”
    这话倒把秋娘逗笑了,金氏见状,似是认定了他俩有了苟且,“呸”了一声:“真是污秽,秋娘,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礼懂事的,怎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简直给咱陈家村蒙羞。”她此刻便也不多呆了,疾步走了,看着真像恶心到了。
    “这妇人,总算是走了。”
    秋娘叹了口气:“你出来做什么?今儿她一走,全村都要知晓我屋里藏着个男人了。”
    “藏”这个字竟取悦了赵怀风,他嘴角上扬:“我是瞧她忒看不起人了,这气不过才出面的。你也别担心,你我行事磊落,自是不怕别人说。”
    赵怀风不清楚人言可畏,特别是在乡野间,名节一事可害女子一命。
    晚上李氏就急匆匆来了,她也不寒暄,劈头就问道:“秋娘,你家里可是住了个男人?”
    秋娘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接着道:“本想着他伤好后,自行回去,也省的多些闲话,谁知晓他竟为了我,与金婶子辩驳了几句,这才有了这些误会。”
    李氏气愤道:“这王员外我也认得,我爹与他有些往来,他娘子去了还不到半个月,竟立马想着娶媳妇儿,可见人品是多不堪。金氏更是,居然为了赚些钱财,过来与你说媒,简直不要脸了。”
    秋娘道:“本来我为医者,治病救人皆为常理,怎奈我是个女子,便成了错处了。”
    “哎。”李氏道,“这世道对咱女子本就不公,要不让他去咱家住吧。”
    “嫂子,他去你家住,别人少不得说你闲话了。我也没事儿,这村里闲话还少吗?”
    李氏正想再说,巧儿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秋姐,我刚刚偷听我爹说,要把你赶出咱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