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鸪紧张之中没过脑子便下意识答应了阎笑寒，说完他便立马后悔了，但一想到要反悔，他又考虑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理。
一方面吧，他怕自己暴露，自然是希望阎笑寒离自己越远越好。
另一方面吧，自己这么一个属性全无的，比战五渣还战五渣的面板，有个大佬带似乎也挺好。
除了这些理性上的考量之外，他察觉到自己其实也有感性上的因素。
阎笑寒实在让他心疼。
他不免联想到，若是自己赶走了她，那她便只能孤零零的在空旷的世界到处游荡，始终找不到自己正在寻找的人。
那不就像是过去的自己一样么？
他能体会孤独的感受，但那是世界强加于他身上的，不代表他喜欢孤独，他只是习惯了。
曾几何时，他也强烈地希望能够得到来自其它人的帮助，但始终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不过好在他还是遇见了诸葛算财。
虽说他也有点琢磨不透诸葛算财到底是为了利益跟他成为了朋友，还是说对方真的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渴求之火正在熊熊燃烧，而选择了披上利益的伪装不去打扰他的坚强……
“哕——”
出自于生理反应上的，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产生了恶心感。
就诸葛算财那小子，能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别说世界末日了，新闻联播停播了都不可能！
激昂的反驳了自己的猜测后，他又陷入了短暂的消沉之中。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开始思考这些？
卜鸪想了想，决定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他又很快的意识到这个问题跟自己其实也有莫大的联系，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
他真的是出自于关心去问候对方的么？还是说只是虚情假意的想要打听到返回现实世界的消息？
卜鸪心乱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陷入了混乱之中。
“唔……我跑着跑着，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跑不过它，然后就被追上了……”
阎笑寒说至一半便停了下来，气鼓鼓的，似乎对自己被追上一事相当在意。
啊？黑乎乎的东西？追上？什么玩意啊都——
卧槽，不会是黑洞吧？这傻孩子以为是自己被追上了，没想过自己是被吸进去了？
“好像是进了那家伙的肚子里……也是黑乎乎的……不喜欢，但是好像它也不喜欢我，我就被吐出来了，然后就是闻见你的……唔，应该说是卜鸪的气息，就遇见你了。”
卜鸪在意着阎笑寒的说法，注意力完全偏题了——他本来是想知道对方怎么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的。
“呃，真是糟糕的经历，不过你好像误解——”
说至一半，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阿鸽踹了一脚。
他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东西，思索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一件大事——他差点就不打自招了。
先不谈对方知不知道这是个游戏世界，光是看在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来历交代得如此诚恳这一点上，自己若还觉得不够，抓住不放想要追问，那不就是妥妥的心里有鬼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卜鸪决定，以后若是有机会能回到那座有着巨大鸽子雕像的城堡去，他一定要想办法挣点钱让建造雕像的人再刷上一遍金漆。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连续救我好几条命那就是功德无量啊！
谢谢你，阿鸽。
他决定试探试探她知不知道这是个游戏世界。
卜鸪一本正经、理直气壮、胸有成竹……总之是个能提升底气的词语都用上了的开口问道：“那你是什么职业呢？”
职业？
阎笑寒觉得这个本该陌生的词语其实还算比较熟悉。
哦，阎王爷给的竹片上有写过，唔，我记得要……
她手上飞速的舞动着，快出了残影，似乎像是在施展什么相当复杂的法术。
“有了。”
她雀跃的轻叫一声，很是满意。
“我的职业是【死神】哦。”
卜鸪看着阎笑寒的动作有了极强的既视感，他偏了偏头，沉声向肩上的阿鸽问道：“她刚才……”
不待卜鸪说完，阿鸽已是给出了答复：“好高明的黑客手段，此子不可小瞧。”
草！怪说不得能追到这里来，感情是地府也用上天翼3G了，真是快“人”一步，鬼也开始跟人类卷互联网了啊！
“那……【死神】是什么阶级的职业？”
“你问我，我问谁去？”
卜鸪虽然想要怒斥阿鸽，话音到了嗓子口，一想到这里还有个阎笑寒，又是拼了命的压低下音量来，沙哑的指责道：“你不是百科全书吗！”
“就算是百科全书也不会记录你每天内裤颜色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激烈地打着架。
“那个……诸葛算财，你的职业是什么呢？”
卜鸪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无规则的蠕动起来，他真的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心情。
被人用朋友的名字叫自己，这种感觉……真是太怪了！
“咳咳，不用那么麻烦，你以后就叫我诸葛好了，我的职业嘛……”
他灵机一动，觉得其实未必不可以沾沾诸葛亮的光，说不定更进一步还能在辈分问题上占占诸葛算财的便宜。
不过，他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职业【咕勇者】完整的说出来，总感觉说出来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还是不说好了。
“勇者，我的职业是勇者。”
只是没说全而已！误会了那是别人的事情，我才没有骗人！
“勇者……”
阎笑寒在嘴中嘟囔着这个词语，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在极短的时间内搜寻到相关的记忆。
但是这个词语对于她而言……相当熟悉，又无比陌生。
她从没有忘记过任何事情，但是面对这个词，她好像确确实实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种委屈的感觉油然心生。
就像是考试没能拿到满分而只得了99分的孩子一样。
她很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没能记住这个词，又很愤怒，凭什么她这么努力了还是没能做到记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汇聚在了一起，便就成了说不完的委屈。
阎笑寒在尚未进入地府之前，她的母亲便总是坐在床头，给她讲述着勇者冒险的故事，虽说是到睡觉的时间了，但她是听得越来越来劲，非要扭着母亲讲到故事落下一个完美的大结局才行，直至听到勇者战胜魔王，战胜恶龙，最终回到故里受万人敬仰的时候，她才会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浸入梦乡之中。
这些充斥着美好事物的故事她百听不厌。
不过，她自然是记不得这些事了。
一碗孟婆汤下肚，那人世之中的令人悲痛的记忆便消散而去了，生灵也就终于从生命的苦痛之中解脱了。
但与之烟消云散的还有人世间美好的回忆与当时的雀跃，于是乎这对人世的留恋便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卜鸪看着阎笑寒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完全一点头绪都没有。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这样了？
他本来想说“怎么了这是”，但在张开嘴唇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忧伤感让他感到这种带有轻松、不解的话语变得十分拗口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心底的这细如冰蚕丝般的忧愁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
也许是自己能够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又也许……
是那苍白的脸上终于在鼻尖处泛起了一丝桃红让他感到既欣慰又心疼。
卜鸪叹了叹气，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也不知道她此时正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伤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摸摸少女的头了。
沉默的陪伴有时是最好的良药。
他将手伸入那件黑袍之中，揉了揉阎笑寒柔软的黑发，又转而轻轻抚摸着说道：“好啦，都过去了。”
不管是什么悲伤，总是会跟过去的痛苦经历挂钩的。
他朝着她笑了笑，希望能让对方感受到来自自己身上的阳光，以便驱散开那让整条手臂都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的，来自黑袍之下的阴冷。
阎笑寒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呆呆的注视着他，或闭或眯着眼的享受着发梢传来的温暖，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缓缓摘掉了自己的兜帽，朝他不露唇齿的笑了一笑。
卜鸪一愣，看得入了迷。
他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笑容了？一年？两年？亦或是……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已经过去十年了么？
他长叹一声，看着眼前的阎笑寒，转而又轻松的笑了笑。
是啊，都已经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