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三个月已过。
成军辎重和粮食渐渐耗尽，李光颜的大军不得不后撤。
吴军趁势四出，将之前被成军夺取的诸县城一一收回。
一场徒劳无功的战争，除了将几千亡者弃尸荒野，毫无意义。
这就是大成！
她心里满是冷血，蔑视着这一切。
大雪纷飞，埋没了一切，所有的仿佛都没有发生，吴元济依旧跋扈不臣，他不仅收回了失去的，还借着击退官军的兵威，四出劫掠，淮蔡周围的无关郡县惨遭洗劫。
垂头丧气的李游脱掉了军装，花钱买下一匹军马，脱离了退却的大军。
扶风本可以避开他，但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前行的方向。
一个无为少年，对她来说，并不是威胁。
两马并辔之际，他抬头，看到了她。
颓丧的声音传来：“妖女，你赢了，来看本少笑话的吧。”
她冷冷的回道：“你认为是，那就是了。还不赶紧跑，等下吴军来了，你怕是小命不保”
他突然昂首，瞪着扶风，仿佛碰到了千年的仇敌。
“让你看一次笑话够了，再让你看一次，不是我李少卿能忍的，我突然想到李将军说，李溯两个月前就任成邓节度使，接替袁尚书统领西路，他是我叔叔，我决定投奔他，不平蔡州，我李游誓不回长安”
她冷笑中带着嘲讽：“呵，又来志气了，我劝你赶紧走，东路抛尸几千，西路也不过重复相同的悲剧，当然，在你们官军眼里，人命不过草芥，不值一提，但你要是折在这里，李晟那老骨头，怕会挺不住！”
“走着瞧！”他拨马就往回走。
不过，他突然又回头道：“妖女，有种就跟我一块，放心，我不会检举你，长安之事，本就与我无关，我只是怕你再行刺大成的高层，既然你这么看不起小爷和成军，小爷就让你看看，我李家军是如何踏平淮蔡的。”
扶风本就打算去西路看看，听李游如此盛情邀请，自然却之不恭。
二人拍马西行。
成州城。
扶风本打算找一客栈，李游却坚持带她在身边。
他道：“你是个危险因素，放你在成州城随处走，指不定你会行刺大成的什么骁将。”
“就不怕我行刺你叔叔李溯？”
他却并不担心的样子，回道：“你要有能力尽管去行刺，我叔叔武艺是我爷爷亲传的，你虽然是个了得的杀手，想要刺他，还得再练上二十年。”
李溯扶风并未听过，但李晟，她父亲当年曾跟他共事过，李晟的功夫，父亲曾说过四个字——
神鬼莫测。
不过，她也并没有刺杀统兵大将的想法，这只会激化两者矛盾，导致更多杀戮。
李溯对李游的到来颇为惊讶，想来，在这名叔叔眼里，李游不过是纨绔。
他放下手中案牍，打量着李游：“怎么，侄儿想来我这里镀金？”
他感受到叔叔话里带刺，凌眉朗声回道：“我只要当一名前锋士兵，证明我自己。”
他轻拍着按几，有些捉摸不定李游的想法，便回复道：“没想到侄儿有这决心，可，这不成，你是大哥的儿子，而且是你爷爷指定的世孙，将来要继承王爵的，你父亲都没这待遇，可见他如何宠爱你，要是折在我手里，我可担不起”
李游有点泄气，但依然不放弃道:“叔叔，求你了，我已经跟爷爷学了三年了，没人能伤的了我”
终于，在李游的百般央求下，李溯决定将前锋一个营交给他统带。
连续一个月，扶风都在观察李溯的行为，完全不操练军队，每日深居简出，偶尔召唤几个降将，完全不像是会用兵的将军。
又过半月，大雪纷飞之夜，军营的号角响起，所有人在这寒冷的夜晚集合。
她早已习惯辽州的彻骨风寒，自然不畏惧这种程度的风雪，但李溯的军人，并没有什么厚实的寒衣，军人手里的长矛很快结冰，甚至黏在了手上。
李游倒是懂一些内功法决，他暗自运转功法的操作逃不过扶风的眼睛。
大军不带任何辎重，轻装夜行于风雪之中。
所有人都没有乘马，全部徒步，将声音压低到最小，甚至火把都熄灭了。
积雪越来越厚，很多地方埋没了膝盖。
一连两个时辰。
有营寨显露出头角，李游一人当先，带着一营人迅速爬上营寨，兜头一阵砍杀。
没多久，营寨上就没了声响。
一路连破七八个营寨，竟没遇到什么抵抗。
风雪太大了，气温太低了，守军都龟缩在屋子里，等发现敌人，已经太迟了。
然而大军这边折损也很严重，长时间在极低温度下穿行，很多人冻僵，再也无法行动。
李溯无情的抛弃了他们，依然不计后果的行军。
黎明时分，大军来到了蔡州城下。
前军立即攀爬营寨，李游纵身一跃，已然杀入寨中，先将瞭望楼里的人劈死，接着跳上城墙，没费多少功夫，就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大军一拥而入。
蔡州，竟然就这样陷落了。
太阳升起，约束大军的军令下达，成军并没有抢掠这里的财物，也没有骚扰百姓。
这倒是出乎扶风的预料，他已经承认，李溯是一位用兵如神的名将，能拿下蔡州他居功至伟。
站在牙城门楼上，扶风看到百姓带着各种食物犒劳成军。
很多人竟然激动的泪流满面。
“不想三十年后还能见到王师！”
“我们自由了，再也不用给吴氏当狗了！”
这些声音在扶风的耳朵里显得非常刺耳，如果吴氏真的欺压百姓，那你们不应该骂王师来的太晚吗？三十年，是整整两代人！
她在心中确定了一个想法，蔡州的百姓，是媚俗的，向世俗的势力谄媚，是他们的天性。
李游出现在身前。
他神奇洋洋，有些得意：“怎么样？还说我们成军不行？藩镇，不过安史之乱的余孽，大成能平定淮蔡，就能平定成德，魏博，淄青和平卢，大成一定能重回贞观的盛世！”
她冷笑：“呵呵，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除非李溯镇守此地，朝廷换了其他人当此地节度使，不出几年，就是又一个吴元济，大成，已经腐朽到底，没救了！”
李游盯着扶风白皙的面颊，盘臂道“你胡话可真多，真不知道大成哪里得罪你了，真这么铁了心做藩镇的走狗？”
“我只忠于我内心，你也别废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走了！”
抛下最后一句话，她转身就走。
李游拉住了她，修长的手指，温热有力，但她感觉分外不适，用力挣脱开来。
真诚的声音传来:“中午叔叔犒劳大军，你也算是有功之人，别走了，吃完再走不急”
扶风此时恰巧觉得腹中饥饿，便停下了脚步。
李游落坐在诸将的席位上，扶风想去别地，又被他拉住，此刻再拒绝怕多生事端，毕竟她还是被通缉之人。
只得坐在李游旁边。
李溯举杯道：“李游，你能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是我侄儿，而是此战，你冲锋陷阵，当属头功，这诸将都看在眼里”
他又看向扶风，舒眉笑道：“这位是名姑娘，之前军报说河阴仓军粮被袭击，是一男一女两名侠客出手帮助，才挽救了半数损失，今日见了你二人的武艺，我想，这两位侠客就是游儿和你吧？”
这李溯果然老到，竟然早就看出扶风并非男身。
扶风看向了李游，却见此公正在给自己递眼色，她并未理会，直接点头道：“确是我二人所为”
李溯鼓掌：“好，太好了！郎才女貌，又都武艺非凡，是我大成之幸！诸将，来，一起敬我们的功臣一杯！”
......
酒宴结束，她找到那匹五花马，就要离开。
李游一跃而至，神色凌厉：“你为什么要在酒宴上胡说，冒功我李游还屑于干”
她一脸冷漠：“只有你冒功了，那两名侠客是我和师兄，自责去吧小弟弟！”
她扬鞭，已然纵马消失在雪地里。
一路上，她看到淮蔡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的笑容，好像王师到来，真的能救他们于水火一样。
真的能救吗？大成真的能回到贞观吗？
这需要时间去验证，她放弃了思索。
千绝峰。
她飞身而上，看到了耸立在山门处的身影。
一巴掌拍落他身上的一层积雪。
油腻的语调传来：“娘子，为夫掐指一算，就算得你这几天会回来，这不早就在这等着了吗”
她看了一眼万刃全身上下，冷冷道：“伤全好了？不怕风寒？”
他揽上她的腰肢：“娘子这么牵挂为夫，为夫心安了。放心，全好了。”
她拍落他的手，万刃这种纨绔的态度让她不喜，她不禁问道：“婚礼的事跟师尊说了吗？”
他摇头，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就知道你办事不靠谱，我去说”
他拉住她，道：“别去了，我回来就没见到过师尊，淮蔡丢了，师尊肯定心情不好，而且，此时也不便举行婚礼，你也不必担心”
“哦！”她冷冷回了一字，就飞身回房。
他摸着头顶的发髻，摇头自语：“不应该啊，明明是我猜对了，怎么比我猜错了还冷淡？难道是？”
次日，师尊终于归来，立即就将扶风和万仞召集了过去。
二人刚刚站定，他袍袖一挥，周围一股冷风吹过，二人立即感到身上传来重压，接着接连跪倒在地。
“河阴仓，听消息说，是一男一女两侠客帮助官军，阻止了大火，你们可知这二人是谁？”
扶风眸子一沉，以师尊的手段，若是知道二人帮助了官军，不知会使出何等残酷手法来处罚他们。
这时，万仞回道：“师尊，我二人因被朝廷大军迁延，到了河阴，大火已经被扑灭，官军派了重重守卫并增派了高手保护剩余几仓，徒儿和师妹实在无能为力，徒儿便提前回来复命，师妹继续留在河阴寻找机会，但终是无从下手”
她听此话，嘴角微微一动，心道，没想到这万仞信口开河的本事也不输那些纨绔子弟。
师尊点头，又严肃道：“无论如何，任务没完全完成，罚海风涯禁闭十日，朝廷已经公布了那两名侠客，一个叫李游，是镇西王的世孙，另一个，应该是跟他相好的，你二人，自罚结束后，立即执行任务，去长安，取了这二人的人头!”
二人领令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