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辘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朱京沫痛苦地皱眉，唇嚅嗫着，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终年不化的积雪，欢快的纳西打跳，季节在格桑花海中更替。
更久远的梦，那个地方叫璃洱。
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云淡风轻地问：你还要抱本相多久？
湖心的画舫，缓缓向东行驶，天空的残阳，与初上柳梢的弯月互相辉映。他说：日居月诸，水枕风船，重向烟波寻旧梦，何必淡妆浓抹。
满园梨花绽放，他将一根点翠嵌红宝石簪子插入她的发丝：“本相不知国公府二小姐何时学会了脸红。皇上赏赐下来大红蜀锦，京中仅此一匹，做你的喜服可好？”
红色宫墙，毒箭穿心，她临死前回望了一眼，那个人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在细雨的雾霭中越来越缥缈，眼底最后的一抹光，天色血红。
...
“同志，你终于醒了。”一名护士举着注射针，将药注入吊瓶。
朱京沫听着熟悉的京味儿，问：“我这是在医院？”
“你被车撞了，昏迷了好几个月，家属也联系不上，幸亏有位好心人替你垫付了医药费，他说你一定会醒的。像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实在难得。”
朱京沫抚着额头，她记得自己和韩冰被人绑架，悬在蹦极的跳台上。最后，系在她身上的绳子被割断，她掉进河里。
她看向窗外，不对。拿起隔壁床头的报纸，赫然写着：1967年3月21日。
朱京沫讽刺地看向镜中人。这一次，她还是朱京沫，没有轮回，没有失忆。她记得苏秀兰、白正轩，记得祝祁、何立、江半夏、韩冰。记得六十年代，她是柳香玲。
甚至，她记得那个叫璃洱的古老国度，亲手杀掉她的夫君，温凌。
出院那日，护士递过来一包衣物，“同志，救你的人不愿意露面。听说你醒了，给你准备了换洗衣物和一点生活费。让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去找工作。”
朱京沫将用报纸糊的信封递过去，“麻烦您，替我将这封感谢信交给那位好心人，有机会我一定会将钱还给他。”
久不见天日，朱京沫半眯着眼站在十字路口。此刻阳光温热，岁月却是鸡飞狗跳。1967年祝祁还没出生。但听他提起，他爷爷叫祝正，心地善良，时常接济穷人。更重要的，他手上有那块玄晶。
凭记忆来到xx胡同，一路问过去，果真找到祝家。
开门大爷和气地说：“祝老板有客人，正在后院，您要不晚一点过来。”
朱京沫不作声，为难地低头思索，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欸，这位同志，我带您到后院的回廊先等着。”
两人才跨进大门，祝正跟万忠急匆匆地走来，坐上三轮车扬长而去。
朱京沫一眼就认出祝正，眼见人走远，抬起停放在角落的自行车，说了句“借用”，忙追上去。
三轮车在一间仓库前停下，朱京沫将自行车藏在仓库侧方的草垛里，轻手轻脚地贴近大门。
若她没听错，祝正出大门的时候提到“玄晶石盘”。自从遇见祝祁，她一直寄希望于这块玄晶，帮她找回前世的记。可现在，记忆回来了，玄晶还能有什么用，她好奇。
仓库内，老关扣住柳香玲的脖子，刀刃停留在她面颊上。蒋飞手里的两把枪则对准祝正和万忠。
老关为了石盘，放低姿态，“祝老板，今日关某并不想伤及无辜，还是那句话，只是借玄晶一用。”
祝正淡定地用手推开枪眼儿，“您将枪对准我，怕不是有求于人的姿态。我待人宽厚，借用倒也无妨。只是，用这玄晶有规矩，不是洒两滴血就完事了。非其所愿，不可为。”
蒋飞僵着一张脸，“非其所愿，这是谁？”
祝正一板一眼地：“当然是我，这玄晶有灵性，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指使它。”
老关一听，十分来气。再看这张跟祝祁无大差的脸和说话的调调，恨不能将他一枪毙命。难怪那天晚上祝祁不慌不忙地，也难怪他们醒来就趟在田坝里，被人骂着挑粪。
老关记仇却识时务，他恳求似地冲祝正拱手，“祝老板，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借玄晶。您说这玄晶怎么就到了您手上，还不是因为您心善。”
“是啊，祝老板一看就是心慈面善之人。”蒋飞附和道。
祝正摆手，“犯不着给我戴高帽，就说你们都想回哪里。总之，我这玄晶一日可只能运转一次，你们四个人，要是回去的地方不同，那只能排队。抓个阄也行。”
仓库，几人僵持着。
何立猛然想起，怪不得那日，祝祁那么淡定，原来早就打定主意将老关送回六十年代挑大粪。神器在手，万事无忧啊。
门外，朱京沫苍白着脸。她跟祝祁重逢三年有余，从未曾听他提起那块玄晶可将人送回从前。她苦苦追寻的真相，只需他些微的举手之力。心凉了一截，人果真靠不住。她安慰自己，祝祁倒是说了不想回去。
老关与蒋飞，或者说是蒋仕，默契地对视一眼，既然只要拥有玄晶的人愿意，那在任何年代都可以回去。他们放下枪，一改脸上的戾气。
蒋仕替柳香玲松绑，客客气气地目送她回到万忠（何立）身边。
老关谄媚地将凳子挪到祝正身后，“祝老板，请坐。”
“何老板，来来，坐，不要客气。”
何立忍住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接过老关递过来的凳子，转手递给蒋仕。蒋仕又搬到柳香玲身后。
这和谐的场面，就差手挽手跳一曲圆桌舞。
仓库的墙上有一面窗户，正午的太阳，那束光不偏不倚地打在祝正的棉袍上。他掸了掸灰尘，从后背的布袋里拿出玄晶石盘。
四人双眼一亮，祝正又将玄晶石盘收了回去。
“几位，不知你们想好没有？”
老关不担心有诈，不是这一世便是那一世，更糟的也就挑大粪了，多等一日于他无损。他大方地说：“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天。”
他这么高姿态地让出机会，何立始料未及。
“关老板，先前多有得罪。您也知道，我没生在这个年代。既然事情定下来，我想逛逛老BJ城。您是做大事的人，日理万机，还是您先请吧。”
何立是个极度张狂的人，至少老关与他的几次交手，他从不认为何立会在他面前展示尊老爱幼、长幼有序这一套。若他一口答应，老关还稍许放心，偏他推诿了。
“小何，你离家这么久，家里人肯定急坏了，赶紧地。”
“就是，我跟关哥不差这一天。”
何立面不改色，“我野惯了，还是关老板和蒋老板先请。”
祝正面上已是不耐之色，拿出玄晶放在阳光下转圈，“几位，祝某还有事，不如等你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我。”
蒋仕看见坐在暗处默不作声的柳香玲，走上前说：“柳小姐，你师父和朋友都在等你回去。何老板，专程为你而来。”
朱京沫贴在门口，苍白着脸，你的师父，是谁？仓库的门虚掩着，她听得七七八八，再听到那句“何老板，专程为你而来”。这世界，除了祝祁，还能有谁会为他专程而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