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至，一夜，樱花落了一地。
火车站外，朱京沫一脸假笑。
“老祝，你最近也没什么事，跑趟云南如何。听说玉龙雪山利于净化，我想早点回去看师父。”
祝正似笑非笑，明明是想何立那小子，偏生拉着师父做幌子。罢了，男女情事，强求不来。他轻咳一声，“忙完这一阵就去，正巧下个月有位朋友要娶亲，媳妇是纳西族的姑娘。你若有空，带你同去。”
朱京沫眼神贼亮，“你们祝家同纳西族还真是有渊源，到时可记得给我写信。”
祝正微颔首，却见万忠气喘吁吁跑来，晃着手里的信封，脸色煞白，“祝老板，别走，救救我儿子。”
朱京沫抢过他手里的信，是想仰天一笑的。她看着在火车站吆喝贩卖小吃的中年妇女，1毛钱3个馒头的年代。是什么样的绑匪，丧心病狂地要十万赎金？
万忠见她脸上带着笑意，紧握的拳头不觉松了，她总是有办法的人。
她将信纸递给祝正，“不过京城一套房，更何况你们祝家最不缺的就是房产。钱财不过身外物，可救人一命，却胜造七级浮屠。”
万忠苍白了脸，那十万块，万家弹一辈子的棉花也是不够的。即使祝老板愿意出手，这恩情他要怎么还。
“祝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除了弹棉花，他万忠还能做啥。苍白的语言，迫切无助的眼神。
“也罢，帮人帮到底。”
几人按信上的地址，来到新街口茶馆，柜台的老板听过暗号，递上一封信。朱京沫撕开信封，脸色惨白，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在脑海里盘旋。
再次踏上有了年代滤镜的扬州，朱京沫心底蔓延开丝丝惆怅。人活一世，春风得意时应向上看，便知自己还差的远。落魄失意，要懂得向下兼容，如此知道自身境况并没那么糟，便还能有勇气向前。于她而言，再糟也不过如此了。
按信上约定的地点，几人去扬州城的当铺押了一点赎金。随后，有黄包车送他们去别处。到底接受过现代文明的熏陶，虽是绑架行为，礼数甚是周到。穿过几条街巷，朱京沫才看出其中的门道。他们几人被分散开了。
眼见黄包车师傅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朱京沫悠闲地欣赏人来人往的风景。
祝正的运气便没这么好了。这帮人在大门口装模作样地作揖，请他进门。半只脚才踏进去，已被门内的几个大汉反手押到了客厅。朱京沫被请到客厅时，祝正被绑在铺了软垫的老爷椅上，旁边有人伺候茶水点心，屋内还有个十来岁的姑娘弹琴唱曲儿，那腔调软绵绵如江南的雨。若不是他旁边有个壮汉盯着，还真以为是请来做客的。
朱京沫阴阳怪气，“哟，对你们的金主倒是不错，万忠和他儿子在哪里？请你们关老板出来吧。”
“朱小姐和祝家还真是缘分深厚，到了这里也有他爷爷护着，让人羡慕。”
老关和蒋仕换了模样，年岁也还小。
朱京沫灿烂一笑，眼里极冷，“我师父对关老板也是极好的，我瞧着你们身强体健，模样比早前也顺眼很多，再娶个娇妻，生一窝儿女。”
蒋仕皱起眉，又听她噼里啪啦说起来：“关老板，凭你的头脑，多做几门生意，开工厂，办公司，多置办些房产商铺，变成首富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去澳门闯闯成赌王那也不是没可能。对你们而言，现在遍地都是商机，何必为了区区十万块绑架一个小婴儿。那万家就是个弹棉花的。”
朱京沫见他们耐心耗尽，做了最后的陈词，“我以为，师父对你们的恩情，且不说知恩图报，至少对他爷爷应该客气点。”
一把刀面锃亮的匕首，横在了祝正耳垂边。
老关狠道：“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从割掉他的耳朵开始。”
唱曲儿声戛然而止。
祝正晃着老爷椅，没有小曲儿，这氛围让人难受。“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你就是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没有我，你们也找不到。五蕴皆空，不过是一世命，我想得开。这姑娘唱曲儿不错，接着唱。”
那姑娘胆怯地看向老关，见他呵呵笑着，又唱了起来，没了方才的丝丝绵绵。
朱京沫是知道老关惯用的手段，果不然。她听见老关阴狠地笑，说：“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别说，你那孙子跟你挺像，拧巴。说难听点，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命你不看中，也没什么。那你祝家那么多口人，也不要了？”
“你敢动他们，我就敢送你们去生不如死的地方。”祝正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有了杀气。
老关笑了，有软肋才好谈判。就像那蛇，你得抓三寸，任凭它多毒，咬不到你。
“开个玩笑，道上的规矩还是要的，祸不及家人。万家跟你倒也非亲非故。这朱京沫，不过是你孙子的徒弟，又没血缘关系。我得掂量掂量出一个人，跟你有关，但是又算不上至亲。”
老关说这话也是没有底气的。朱京沫知道他在赌，赌祝正会不会为了她交出石盘。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祝祁对她的重视，可祝正不一样。他们并没有过命的交情。同样的情况，她也未必愿意。
“关老板，你太看得起我朱京沫了。拿我威胁祝老板，这次你失算了。”
的确，同方才的眼含杀气不同，老关从祝正眼里看到了冷淡。原本他以为祝正肯来，便是看了朱京沫的面子，一切好商量。
蒋仕领会老关的意思，径直走到朱京沫身后，将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祝正悠悠地晃了晃身子，仿佛眼前与他无关，“我这人最不喜威胁。若是钱，好商量。那石盘，万家也好，这丫头也好，都没用。”
“既然这样”，老关顿了顿，“没用的人就直接杀了吧，把有用的带上来。”
祝正的眼里又有了一丝波澜。朱京沫说不上什么感觉，似乎也没有难过，也没觉得人心凉薄，世态炎凉。似乎就是有点怀念，怀念从前她切身感受过的人与人之间真情相待的短暂时刻。
被带上来的人是万忠媳妇，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女娃，扎了羊角辫，怯生生地。只是那眉眼，像极了祝正。又联想起方才老关说的话。朱京沫狐疑地看向万忠媳妇，却见万忠抱着儿子，就倚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甚至身体都在微颤。她突然想起，万忠娶这个女人进门那日，还专程谢了她，说因为何立才让万家兴起来。还说希望有机会，可以当面谢谢他。
朱京沫微蹙眉，又鼓了勇气，近乎哀求地，软了音调，“祝爷爷，关老板，万忠和他儿子是无辜的，能不能让他们走。”
万忠颤抖着声音，“我，媳妇，儿子，要走一起走。”
万忠媳妇头也不回，这错误已经酿成，永不相见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她压低声音，侧过脸，说了句：“你是好人。你救了我的命，我也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