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裙摆翻飞,深一下浅一下地拂过青石板路旁的草。两个身影被笼罩进阴霾的天色中。
余鸳耷拉着脑袋,一路上都一声不吭,交叠的手指相互抠着。白兰斜了斜眼,瞧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反而不那么焦躁了,伸手拍着余鸳的肩膀:“现在想什么说辞也是来不及了。”
余鸳停下脚步,拉住白兰的手,愁眉上又添了几分愧疚,嘟囔着:“抱歉,是我没有看管好其华。”
“她?”白兰失笑,那位小郡主当真是不容小觑呢。
“她是为大义,你我也说不出什么的。不过,她很是维护你,一会儿到了学尊那你就实话实说,我做了什么你都说没有看到。”白兰轻言细语着。
余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你说什么呢?事是咱俩一起做的,我怎么可能独求自保?”
“哦?一起做的,只你我吗?”白兰挑着眉煞有介事、明知故问。
“那只小妖不能算吧?”余鸳见白兰这副样子不禁有些拿捏不准了。
白兰左右环顾又凑近了余鸳耳边小声道:“我把小狼妖送给扶桑执教了。”言罢还得意一笑。
余鸳扶着下巴,两只大眼睛惊大了瞳孔。这事大了,竟然把执教还拉进来了!
缓了又缓,余鸳稍微定下心来,打算和白兰仔细捋捋,或者说对对词,但白兰并不打算多言。
“得了,你既已知道这事有些复杂,就少操些心,只照我说的就行。不过,也免不了给你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但总归有我兜底。”白兰大步向前走去,留下余鸳一人呆在原地。
二人快走到学尊大殿时,余鸳一把拉住白兰:“扶桑执教当真待你不同,此刻我也有点相信那些关于你俩的些许传言......”
“你大可与旁人一般尽情相信传言,可相信之后呢?你又能如何?到底待我不同于别人的是他,又不是你。难不成......你吃醋?”
余鸳看着白兰扬起下巴,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她站在石阶上,满脸的不以为然。在这灰蒙的天色中,她的笑好似招来了日光。
余鸳低下头嘟囔:“有时,我真的羡慕你......”
............
宝相庄严的学尊大殿上,学尊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盘问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漏掉任何细节。
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疲惫了。庆宗堂的白木执教一再进言:“请学尊按隐学宫宫规处置。”
无疾依然跳脚着开腔维护:“宫规千万条,你怎么偏用那一条?她二人身份不一般,万一罚出个差池,你可赔得起?”
东序堂的祝余执教此时也跟着道:“缓缓,再缓缓。”
白木与无疾闻听他言齐齐开怼:“缓什么缓?”
经受不住他二人的言语,祝余转身向学尊施礼转移话题:“此时正是学子们休憩之时,不如待休憩结束再说?总要有时间告知两界君主派人来勾兑,我隐学宫传道授业,但却不能滥用私刑呀。”
无疾翻了翻白眼咬牙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白木心有不甘,刚要进言,学尊摆了摆手道:“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引得众人不满,认为我隐学宫不守仙界规矩,包庇纵容学子。”
老学尊边说边看着在一旁仍然一言不发的扶桑。
话已至此,扶桑也明白学尊是下定决心要责罚白兰了。他缓缓踱步出来又声如平常道:“请学尊按宫规处置,送学子白兰进不语堂。”
此话让在场众人都安了心,但扶桑又不紧不慢道:“学子余鸳也牵扯其中,大有知情不报之嫌疑,请学尊将她一并送入不语堂。”
不仅学尊等人听了意外,就连无疾也惊得忘了跳脚。无疾咽了咽,小碎步挪到扶桑身旁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扶桑只提醒了他三个字:“不语灯。”
无疾伸出两根手指翻来翻去琢磨了一小会儿,忽就恍然大悟道:“是啊,这事确实要多一个人。”
白木看不透他二人的“密谋”,心里想着余鸳也不是个无辜的,不语堂多个人也不打紧,还能挫一挫无疾的嘚瑟样,遂也附和,催促着学尊赶紧下令。
大家为了白兰与余鸳二人惹出的事忙得团团转,而此时,白兰二人反而有种一切尘埃落定后的踏实感。
余鸳抑制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小手,拉着白兰嘀咕:“不管怎样,总算不是你一人受罚。”
白兰拍拍余鸳的脑袋对她之言心生好笑:“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陪我受罚,你可知不语堂是什么地方?”
“管它什么地方,总不会有皮肉之苦,了不起就是闭门思过。咱俩是公主,宫规又能如何?”
白兰没搭腔,只微笑着望向扶桑。
学尊还在与扶桑等人交谈着,言语间扶桑暼向白兰,他顿了顿,抓着袖口的手又紧了紧。
学尊看着他二人目光交汇,轻叹口气,拽过扶桑到殿角一处问道:“看你这样子是心疼了?我原本是不打算这样的。这位大公主着实不安分,借此由头打发了她回去也就是了。”
扶桑摇摇头,虚扶着学尊宽慰:“该心疼的是无疾,余鸳公主实则被连累。我这门课业好不容易能投来个学子,要好好带着。”
学尊还想着说服扶桑打发走白兰,奈何扶桑不做他想,沉下声音道:“学尊莫要再忧心此事,我来这自有想要做的。您老人家眼见着风头不好想要闭宫,可曾想过以后还能不能开宫?还是学尊您早就想回乡颐养?”
“扶桑,我不过提一提,你何故如此疾言厉色?隐学宫自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我如何能左右你?只是区区学子,老头子我还做不得主?”学尊硬起一口老气,较上了劲。
扶桑轻笑起来,拍拍老学尊的肩给他顺顺气:“隐学宫芸芸学子,都是您的门下,如您所说,区区学子而已。她若是平常身份也罢,偏是北玄大公主,您此时借着微末小事打发她回去,可知外人看来却是您看轻了北玄。”
话已至此,扶桑不再多言。老学尊思量了一阵,也觉得此事自己激进了。
无疾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听话听了一半,不耐烦插话道:“不过是两个小丫头惹的事,她俩人的仙龄加起来也不过学尊您的零头,这么大岁数了,何苦计较?”
老学尊仙龄甚长,自是什么场面没见过?而此时先后被怼,很是憋闷。抖了抖白胡子使劲翻了无疾一个大白眼,甩袖而走。
无疾见说话方便了,正色对扶桑道:“影仙那头你可有打算?”
扶桑点头思量了一阵道:“一会儿你找个由头拖一拖,我去找影仙聊聊。”
“我倒是有一堆的法子拖着,可白木那头早就算计好了,这会子怕是小纸条都飞出去报信了。”
“终是有这一回,就看那丫头的运气了。”
无疾扭了扭腰,抬手幻化出一把扇子扇着,得意道:“他们且算计他们的,咱们也该乐呵乐呵。”说完一溜烟出了大殿。
扶桑转过身走到白兰面前,抬起的手刚要落在她头上又顿住收了回去,目光里透着怜惜。
余鸳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此时觉得自己多余了,也悄悄挪开。
互相看得久了,俩人都不说话。白兰先是松垮了肩,遂又提起精神劲眨巴着大眼睛笑着道:“隐学宫好玩新奇的地方多,我总算能见识见识了。刚刚还在余鸳那讲义气了一回,哪成想执教您捎带着把她卖了。”
听了她这故作轻松的话,扶桑眼中的怜惜更浓了,他低头对白兰轻语:“不语堂并不是什么新奇之地,你到了里面不能发一言,否则墙里有影仙会捕你的仙魄。他折磨人的法子很多。”
白兰也渐渐严肃了起来,嘴角勉强挂着笑:“哦,还有影仙呀,倒是没见过。”边说者边抠着手背。
扶桑捋顺着白兰的长发继续叮嘱道:“不语堂里还有不语灯,那灯看似普通,却是个怪异的仙器,你只需记得,无论在灯内看到什么离奇场面都要稳住神魄,保持清醒切莫留恋。”
“我在北玄常与人魂相伴,还有什么能比人世景象更离奇?”
扶桑摇着头,用一根手指轻点在她额间,一股清凉之气渗入。
“这些许仙力或许能助你在不语灯里撑一撑。”扶桑说完收了手,又似不舍般用指腹摩挲着白兰的眉心。
倒不是面前男子的小动作有多让人遐想,让白兰心里泛起涟漪的是扶桑的眸光,他的瞳孔像是蒙了雾气般,有看不清楚的深邃。而这一汪深邃此时只专注在她一人身上,这种被珍惜感使人出了丝丝陶醉……
“这就是作为你课业唯一学子的优待吗?如若不是,那我只能感谢自己的公主身份了,好歹在重要之时还算有用。”
白兰耳后红晕蔓延。她抿嘴将头扭到一旁,本想转移一下自己那不可示人的小情绪,却不料这抹红晕终是落在了扶桑眼中。
扶桑在身后握紧了拳,望了眼大殿门口,看到了禹泽,后面还紧跟着其华……她后面,无疾扭着水蛇腰不紧不慢地走进大殿,挑了根大柱子依靠着。
无疾伸出柔若无骨的小白手招呼扶桑过去。
“有场好戏,可惜你没功夫看了。”
扶桑看到禹泽径直走到了余鸳面前,他皱起眉,微微侧身与余鸳说着什么。看得出禹泽满眼溢出的担心。
目光跃过他二人,又落在了不远处的白兰身上,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嘴角抿出了几分笑意。
扶桑深吸了口气,没在乎也没听进无疾的自说自话,大步向殿外走。
其华也站在殿门口,遥遥望着“那一对”,当她注意到急步走来的扶桑时,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见礼。
扶桑看到这一位学子,停下脚步,冷笑了一声,问道:“郡主今日很忙碌。”
听到这样一句,其华有些茫然,她抬头看着扶桑,边疑惑边琢磨着该如何说辞。
“若我上广堂也有似郡主般大义学子,我也不用每日费神了。”扶桑放缓了声音,听上去倒真有几分“遗憾”意味。
其华转了转眼珠,正经行了个礼,柔声细气地应答道:“并非我真识大义,若不是我讲出来,此事往后终会有人翻出,现今化形妖层出不穷,形势不可控,恐怕招至更大嫌疑坑害了公主,倒不如眼前事眼前了,但……”
其华停住了嘴,她大胆直视着扶桑道:“但执教您不该拉上我们公主,于公主那顶多算是知情不报。”
扶桑笑了,想想也是,这其华公主仙龄才几何?不过是些拈酸吃醋的小心思罢了。
“你们公主与白兰交好,小女儿家的事你们自是明白,我不插手。白兰是我的学子,做错了事我认,无疾执教也是一样。”扶桑说完化做星点云烟而去。
其华将他的话听了一半,待人已走了有一会,她才回味出扶桑话里的意思。
“她做错了事您来认?那这事到底算谁的?”
白兰隔着眼前相互私语着的二人看到了殿门口的其华,她饶有看戏意味地走到其华面前,笑着道:
“小郡主可有兴致随我到不语堂一观?”
其华看着她的笑颜,哼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你的兴致倒是只增不减,白白连累了我们公主。”
看着其华愤恨的小模样,白兰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这么一笑倒是有些收不住。她转身看到殿中二人还有话没说完,揉着肚子从其华身旁擦身而过,还不忘留下一句:“患难见真情,其华郡主此时叫禹泽过来还真是为余鸳着想。”
顺着白兰的目光看去,禹泽和余鸳俩人一个高大持重眼含深情,另一个神态娇羞眉眼含笑。其华心里不是滋味,一番殚精竭虑巧安排,竟是成全了他人。
白兰说完走出大殿,顺着已飘远的星光云烟望去。
那一团星光云烟在一个屋外角落处停下,聚拢成了一个身影,停了一会,身影慢慢贴在墙壁上“渗”了进去。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来到此处。”
墙壁里闪晃着两个身影。
“对于我并不久,而对于影仙你,外面已是斗转星移。”
“斗转星移?这倒是真的,我每日都在这墙里望着天,九星联动,还真是有大趋势呢。”
“等了这么久的大趋势到底还未显现,你替人做事,那人却只让你望天。你可知,天上星斗移,山中却有风云起?”
“山中风云?你这小子少打趣,我是要修成真身的,陆终那老家伙当初承诺了。”
“他且承诺他的,我又不会拦着你。天上的事暂且还远,眼前倒是有个好买卖。”
其中的一个矮身影晃了晃,拽住那个高身影往墙的更深处走。
“只要能助我修真身,你的买卖应该不会亏我。”
“当然不亏,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赶紧说说,一会儿可能我又要糊涂了。”
“好,我长话短说,帮我拘一个人,再帮我保一个人。”
“嘿嘿!这个有意思,现如今这不语堂是要热闹起来了?一下来两个?”
墙里的身影相谈甚欢,墙外屋内烛火跳跃,有星星点点的微光从墙内飘出,直奔烛火,霎时,烛火停住,火焰变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