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黑水冲突围（上）
伊罗卢城以西、凌山东南有一个要冲，名曰黑水冲，周围山高林密，百年前大唐安西都护府曾修官道贯通东西，常有商贾、僧众通行，后来兵荒马乱，此道便逐渐荒芜起来，只有当地的百姓偶尔往来。当下，重重的雾霭正笼罩着黑水冲，只见群山忽隐忽现，有身在仙境般的错觉。
冲内有一处残破不堪、废弃的堡寨，原本是龟兹人建的一个坞堡，鼎盛时期堡内有民上千，后来吐蕃与大唐来回交战，不知是哪方一把火烧了黑水冲堡，这里就基本无人了。自前日起至今日清晨，张靖分派左近的人马已基本在寨内集结完毕。他心里一阵感叹，原来的四五十号人，现在骤然增至近三百，利用长期以来的缴获及单先二家的馈赠，近四成已经披甲，尤其上次缴获的战马让他组建成了一支骑军，当然，这些骑兵大部是他的老班底，以来自瀚海军的将士居多。
这些年张靖依靠在各地打劫吐蕃、葛罗禄的落单人马，也积累了不少金银细软与粮草，就算加上这些人，不说长年支应，应付一两年是不成问题的。上回的伊罗卢城劫牢之后，他与单、先二族结下了一些情谊，这些日子又有二氏的一些青壮加入，这些新丁中间，同样不乏热血悍勇之辈，这样，他的队伍显得有几分朝气磅礴。
要知，这单先二姓可是西域唐民大族，占有单家寨、先家岩，现在虽表面臣服于吐蕃，但实际上，吐蕃对其的统治仅限于收取钱粮，并未派遣官员进行治理。
张靖在黑水冲暂时安顿下来，首先是这草木疯长的废堡够大，三百人散在期间从外面看不出来，又人迹罕至能藏匿行踪，更是这里靠近单先二家，能得到他们的些许照应。
他准备再过几日便集结人马前往西州庭州方向，有消息说回鹘已经将吐蕃兵马驱逐出庭州，张靖打算率部前去投奔。这时，他突然眼皮直跳，眼前冒出一人，是任斥候队正的李终明，只见他形色匆匆，待走到眼前，但见其脸上一片苍白。
“甚么事，且进屋再提！”李终明素来处事沉稳，他这个样子让人不禁担心出了事，张靖怕引起其它人注意，只招呼这名队正及谭如许、卢功义及已取得信任的蕃军降卒陈留进入屋内。
“都头，大事不妙，斥候来报，冲东五里有蕃军伏兵，在下亲自前往核实，的确如此，只怕三四百人都不止！”说罢，李终明顾不得喘口气，将其侦探到的信息和盘托出。
原来，张靖等人做下劫牢这件大事，已经完全震动了伊罗卢城万夫长支?塞汝贡敦，相当于在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记耳光。气急败坏的支?塞汝贡敦当即下令，敕令所部限期抓捕逃犯、剿灭乱民，至于单、先二族，暂时先放一放，另行处置，毕竟二族加起来人丁也不少，还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再者，至少表面上二族是臣服的，还未到动手的时候。
但是，抓捕逃犯这个事，还是要做一番样子的，不然，这万夫长的脸面往哪里放。他将暂授百夫长之位的刚珠来顿一顿臭骂，并暗示他不能解决这件事，就要找“能人”来解决，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刚珠来顿不好好干，这千夫长之位，怕是不稳。
刚珠来顿哪敢怠慢，明面上聚齐城内兵将，又搜罗青壮，组成二十余支行伍，在伊罗卢城左近没日没夜的进行搜索，暗底里，许以财帛，发动各地乡、堡主事人，注意观察陌生人等，一有情况就立即上报。
本来，张靖做下劫牢之事后，就应该立即分散人马远走他乡，以避开风头，但行伍之中有伤员，照料耗了些时间，又在单先二家耽搁了一些时日，竟被伊罗卢城的吐蕃暗探寻得了踪影。那刚珠来顿立即调动兵力朝黑水冲杀了过来，誓报当晚之仇。
听完李终明的禀告，张靖还在思索之中，他看向谭卢陈等人：“诸位如何计？”
谭如许只是一笑：“蕃奴来便来罢，大不了一死尔！”
陈留似有话说，但考虑良久终未说话。而卢功义犹豫再三后，决定劝说一番：“戍主，如若在下猜得没错，既然冲东有伏兵，那么，冲西岂会无蕃奴？否则，设下伏兵没有道理。此东西一夹，我等又逃往何处？黑水冲，已成死地也，戍主可曾考虑暂且事身吐蕃？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大唐初立，高祖向始毕可汗称臣纳贡，以太宗之英武神明，亦有渭水之盟。然数年之后，太宗便灭亡突厥，报此奇耻大辱，天威慑于诸蕃！”
卢功义借古论今，将唐太宗屈尊于突厥之事影射今日之遭遇，意在向张靖指明第二条路--也就是暂时投降。
听到此话，张靖浑身一震，他双眼圆睁，直盯着卢功义：“休要痴心妄想！我等在伊罗卢城做下那般大事，再加之这数年来在安西的所做所为，蕃奴岂会轻易放过。再者，我等乃大唐北庭瀚海军将士，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自我之下，绝无一人可委身蕃奴，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不念兄弟之情，此事绝不可再提第二回！”
卢功义脸色尴尬，张靖语气一缓：“汝是替张某考虑，我不怪汝！”
然后张靖看向谭如许、李终明、陈留，以不容否定的口吻道：“张某与众兄弟道个明白，今日鞑子来犯，为的是将我等赶尽杀绝，尔等断不可心存侥幸，唯有舍命博杀，方有一线机会。”
就在这时，山北传来凄厉的哨音，一长五短，示意最危险的敌人出现了，离黑水冲不过五里。众人脸色一变：“这么快？！”
吐蕃人作战，向来不是二楞子一般胡打乱冲，因黑水冲地势较高，刚珠来顿为了减少士卒伤亡，其实早就在黑水冲之西布置了一支奇兵，围了个口袋阵，只要张靖等人朝西而逃，就会落入他的计画之中。
为了让这支“山匪”顺利的向西而逃，他刻意在东面摆出了兵强马壮的阵势来迷惑或者说吓阻张靖，以他的猜测，这些草贼看到大兵压境，只怕隔着数里就落荒而逃了。
但是张靖是何许人，当年随节度使、兵马使征战庭州，后又占领一处堡砦自领一军，更后来在安西四处作案，如果只是一个莽汉，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他被外人称为“一只虎”，可不是徒有虚名。
只见他走出屋外，往东朝西各仔细分辨片刻，才若有所得的点点头，他不紧不慢的对着眼前差齐不齐的百余号士卒沉稳的道：“蕃奴来了，意图东西夹击我等！”
这话一出，底下立即一片嘈杂，多是那些刚加入不久的新卒，而那些跟随张靖多年的老卒，则是一言不发，似乎漠不关心，而他们的表情恰恰也说明，这些老卒才是真正令敌胆寒的死士。
张靖哈哈一笑：“蕃奴来便来罢，却能咋的？我张靖麾下，无贪生怕死之辈，蕃奴人多亦能咋的，所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蕃奴精锐已分兵对付回鹘，城内多是些乌合之众，还要守卫那么大一座城池，因此，顶破天能来一两千，期间精锐能有一二百已是极限，再加上东西分兵，我断言，北面精锐蕃奴，不出一百！”
谭如许有些怀疑，拱手道：“戍主，冲西是否真有伏兵，尚未有定论。。。。。。”
张靖举手止住谭如许：“李队正既然说冲西也可能有伏兵，那就是有，我信他！”
说完，张靖对谭如许、卢功义、李终明、陈留等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后，才对众士卒道：“张某十四岁入瀚海军，现今二十八岁，十四年间，砍过的脑袋不下百个，哈哈，再多杀几个又如何？众兄弟，随我杀出黑水冲，斩了那蕃奴将的狗头！”
他凛然一喝后再不言语，只是沉稳的穿戴整齐，尤其那身夺自蕃奴的乌黑铁甲甚是合身，更显其英姿飒爽，然后，张靖大枪一挥率先冲出废堡朝东杀将出去，只留下一串得得的马蹄声，他的身后，“在下领命”声不断。
刚珠来顿亲率七百众一步一移，其中一百名骁骑蕃军是中坚骨干，另外的一百骁骑及从伊罗卢城抽调的七百降军被其安在了黑水冲之西，一千五百号人，还怕收拾不了一百人？
黑水冲往东一里便是一处缓坡，刚珠来顿哈哈一笑，满脸的横肉一阵颤动，他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道：“拿下那处坡地！然后养足马力一个冲锋，谅这些草贼再有三头六臂，又能奈何我乎？！”
五名鞑子骑卒放开马力，沿着官道就往缓坡上疾驰，刚珠来顿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经过近几年的调教，这些骑卒，也有些样子了，但他的笑容突然之间凝固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