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鸿鹄传奇 > 鸿鹄传奇 沙起广川 异人
    桂安王上千年来一直只是个传说,他生前穷奢极欲,性情凶残,好战嗜杀,晚年遍求长生之法,又传桂安王死时陪葬了大量财帛重器,同时人殉上万。
    古来向来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何况还是一心求永生不死的桂安王。
    对此老吴头就嗤之以鼻,他这辈子开的大墓也不少,对于死人,他即无敬畏,也不恐惧。
    那些奇形怪状,骨头上长出结晶的,骨头发黑发蓝发绿的,所揭示的也无非是从前的死因。
    当时就在他的带领下,儿子们也壮着胆推开了塔门。
    犀角做的长明灯,散发出幽幽绿光,一眼望过去,其内全部都是巨幅壁画,壁画前供奉着形态怪异的龙王雕塑,龙头人身的,人头龙身的,与塔外的白玉雕刻类似。
    与其说是龙,实际上更像蛇,而人面也都凶神恶煞,没有一尊是神态安详的。
    只看了几眼,心中就会升起恐惧,于是几人索性不再看那些诡异的塑像,转而去看墙上的壁画。
    壁画之上,全部都是假象中对于上界的描画,云雾缭绕间的高阁神殿,身披金光的一众神祇,齐齐拜伏之龙神与凤神之下,而龙神和凤神背后,各自都高悬一个炙热燃烧的烈阳。
    仙乐齐奏,仙人飞天,漂浮在空中的长袖间,如风过拂动,美不可言。
    一直以来,上界都只是代代流传的信仰。自此千年之前,最后一个传说中的奇人当众羽化后,便再没有确切的神迹发生在众人眼前。
    老吴头猜测,这些全部都源于桂安王对于上界的畅想与渴求,而接下去的内容,则是对于人界的描绘。
    穷奢极欲的桂安王,享受着世间一切极致的乐事,地位,权势,财富环绕,然而奇怪的是,其中一幅壁画上,桂安王的形象被描绘成龙首人身,而其倒影则恰恰相反,是人首龙身,倒影盘桓在桂安王的身侧,如烟似雾的将其笼罩。
    再接下去的壁画,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上面详尽记载着活人被制作成人俑的过程,而这样的人俑被称之为异人。
    说到这里,老吴头并没有详细展开,皱眉摇头间,直言丧尽天良。如果哪天你也进到了塔里,就自己去看。
    土士见老吴头不愿细述,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那后来,你们在塔里找到别的什么了吗?”
    老吴头望着土士长叹一口气:“传说里的九层白塔,其实也并未说错,这塔从外面数是五层,其实里面的确是九层,因为每二层中间都有一个隔层,隔层里就是用来堆放宝贝的。最底下一层是青铜器,上一层是兵器,再上层是金银器,珠宝玉器在最顶上的隔层。你能想到的金银珠宝,里面满满当当,全都堆在隔层里,不过到了最后,我们除了半块普通玉牌,什么都没带出来,倒是留下了两条命。”
    这和土士的猜测差不多,老吴头之所以会如此爽快的告知自己一切,显然桂安王墓不要说不好找,即便找到了也带不走,是宝山,也是海市蜃楼,不过普通玉牌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吴头觑着土士不解的目光,接着往下说。
    “说起这半块玉牌,还是老三发现的。开始时宝贝都是在隔层里找到的,至于塔外见到的正宗五层,都是满满当当的壁画,还有就是里面供着的龙神。
    我们的确在夹层拿了不少好东西,基本也都是挑自己喜欢的,又或者容易换钱的,只要能平安出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够了,拿完后就寻思着离开。
    可看看四周,还是狂风暴雨,我们就想再等等,别冒雨出去给雷劈了。
    我就提议往塔顶走,最上面一层只供奉了一尊人面蛇身的女菩萨,这尊女菩萨和下面那些不太一样,下面的菩萨全部都是男人面孔,且大多怒目圆睁,样子凶悍得很,这尊却慈眉善目,说句不敬的话,还长得特别标致。
    我没事还在研究壁画,老二和老四坐在边上数宝贝乐呵,只有老三傻乎乎的,对着女菩萨扑通就跪了下来。
    老三打小眼皮子就浅,从前我们也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见得基本也都是村姑,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女菩萨,他见到后就在蒲团上磕起了头。
    我叫他别犯傻,他也不理,索性也懒得去管他,直到忽然间,老三开始大呼小叫:“女菩萨显灵啦!女菩萨显灵啦!”
    我赶紧过去看,他信誓旦旦说,刚开始拜的时候,女菩萨的嘴明明是闭着的,可现在微微启开笑了。
    老二老四也起来了,没好气的骂骂咧咧:“怎么可能,分明就是看走眼了。”
    我让他们别吵,仔细看那女菩萨,见她的嘴果然开启了一条窄缝,可能是一个机关,就让老三接着磕头。
    果然,随着头越磕越多,女菩萨的嘴也越笑越大,最后突然,有东西从她口里一下子掉了出来,再看时,女菩萨的嘴又严丝合缝闭上了。
    捡起来一看,那东西正是半块玉牌,老三激动极了,说这就是女菩萨赐的宝贝,他要拿来孝敬爹爹。
    老二和老四都笑话他,这怎么看都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牌,这里这么多宝贝,偏偏老三实心眼,还拿出来献宝。
    不过我知道,这块玉牌藏得那么隐秘,且心诚则灵,和其他各个隔层里的宝贝不一样,应该没那么简单。
    于是我便先收了起来,想等回到家,研究之后再还给三从,毕竟这块玉是他的缘分。
    说到这里,老吴头便进了里屋,取出来一个小布袋,又从布袋里拿出用红绸子包得极好的半块玉牌,递给了土士。
    这时,土夫子也兴致勃勃的凑上来看。
    与老吴头描述得分毫不差,看起来就是半块平平无奇的白玉牌,似玉又非玉,摸上去手感有些温润,但也算不得上乘。
    并且上面一点装饰也无,勉强能算是半块平安无事牌吧,倘若没有如此离奇的来历,确实普通到不起眼。
    土士翻来覆去看了会,将玉递还给了老吴头道:“这玉牌看材质虽然很像玉,但摸上去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么只有你和老二逃了回来?”
    老吴头眸色一暗,半晌后才又重重叹了口气:“因为山鬼出现了。”
    土士和土夫子同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所以果然有山鬼,你们都亲眼见到了?”
    老吴头苦笑着点头:“见到了,还真是见到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山鬼却一直都还在,连她们骑着的云豹也在。”只见他双眼盯着前方的某处虚空,开始讲接下来的经历。
    “就在我们踏出塔门的那刻,雨也突然就停了,外面青天白日,整座山都像透明的一样不真实,好像用手指一戳就能破。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催着儿子们快点走,可就当我们已经离开了白塔的范围,要接着往外跨时,突然间,塔外的区域又升腾起了白色的雾气。
    这雾气起的极快,就像有生命一般,向塔的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我心道糟糕,连忙拉起一旁的老二,但老三和老四距离我还有好几步。转眼间雾气弥漫,我便瞧不见他们了。
    于是我在白雾里大叫,让他们跟着我的声音一同往外冲。
    从始至终,我都没再看见两儿子,却在浮动的雾气里看见了别的。
    就在不远处,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山鬼,就骑着只云豹,虽然都是若隐若现,但云豹皮子看了那么多年,只一眼我就能认出来。
    原本叫着儿子,可因为太过惊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
    可就在这时,一支飞箭突然间射入了我的左眼,鲜血一下子全淌了下来,热乎乎糊了我一脸,顿时疼得冷汗涔涔,可也顾不得疼痛与害怕,拉着老二就往另一个方向冲。
    也就在这时,雷声又起。原本好好的天,一下子乌云密布。一个响雷下来,刚好就劈中了正抬头的老二。
    我都要疯了,赶紧抱着儿子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口气。
    这时眼睛被雨水和血水冲得模糊,几乎看不清前面。知道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咬牙用尽浑身力气,背起昏死过去的老二。也不知道老三老四怎么样,可我不敢再喊,怕引来了山鬼。
    只得不管不顾往外跑,边跑边摸索,将口袋里装的金银珠宝,一个劲的往外扔。扔完自己的,接着扔二白口袋里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这样一边跑一边扔,当时就只想能捡条命。
    感觉跑出去有段距离了,我还是狠狠心,高声喊叫,让两个儿子把东西都还了,赶紧逃命。
    我是不害怕墓里的死鬼,可山鬼是什么,山鬼是山里的神仙啊,她想留下我们的命,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事后回忆起了,当时雨声雷声外,好像还有水声。
    迷迷瞪瞪回了头,突然见到身后的白雾里,那条大河再次凭空出现,水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全部笼罩在烟雾下,而河面正在不断的变宽。
    就在这时,我望见两个身影在水里挣扎,颤抖间,整颗心都沉下来了。不用说,肯定就是老三老四。
    水面越变越宽,眼看就快就漫到脚下了,我知道再不能回头,只要去看,就一定会给河水吞没。
    我满脸是血和水,没命似的背着老二跑,一路跌跌撞撞,一直到第三日才出了山。
    流着血泪,坐在老林子里,我把肠子都悔青了,想到老三老四,知道一切都晚了。
    等到了家,老大好不容易盼到我们回来,一个瞎了眼的,驮着一个头发都焦黑,还翻着白眼的,他也急疯了。
    好在家里还存着些草药,干我们这行的,也能算半个走方郎中。从前荒郊野外熬惯了,小伤小痛都靠自己治,几个儿子也都会点。
    这时就靠老大没日没夜的照顾,足足养了个把月才慢慢好起来,结果你现在也看到了,二白疯了,我瞎了。”
    土士看了眼老吴头仅剩的独目,拍了拍他苍老瘦削的肩膀,又碰了一杯,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老吴头自嘲的笑笑,一杯接一杯,连着喝了四五杯后,才接着道:“其实回来后我想了很久,我和老二之所以逃了出来,就因为他晕了,而我当时根本就看不清,也没空想,这才捡回了条命。所以瞎了只眼,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至于这条河究竟是怎么回事,嘿嘿,我就告诉你,什么都能信,就是不能信自己的眼睛,当你听到了,想到了,这河也就出现了。
    这便是我知道的,桂安王墓里的全部秘密了,如果你还想去,我也不拦着,究竟值不值,老弟你自己掂量吧。”
    待到土士和土夫子走远后,老吴头关上门,小心翼翼的从墙角卸下一块砖,从里面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打开之后,宝石璀璨夺目的光华,立刻将陋室点亮。
    一条黄金珍珠小球串连起来的项链,每颗金珠都有十二个面,而每个面上,都有一粒色彩柔和的珍珠镶嵌其中,最下面坠着一块核桃大小的绿宝石。
    这绿色太漂亮了,是非常纯粹且透明的正阳绿,在吊坠外圈,还镶嵌着色泽艳丽的粉红珊瑚。
    再就是由一整块紫罗兰玉雕琢而成的镯子,玉色水润且不带一丝杂质。
    镯子上面的纹样也非常特别,是一条蛇首尾相接,咬住自己的尾巴,是开始也是终结。
    蛇的双目是两颗红宝石。色泽如烈火般瑰丽,盯视得稍久,老吴头觉得自己的目光像要被吸进去一般。
    他之前说得也不都是真话,除了半块玉牌外,还有就是这两件,当时来不及扔干净的宝贝。
    这便是老吴头一家与桂安王墓的全部缘分了。
    他之所以这般爽快的告知土士,也是认为能寻到那里,属于的是每个人的机缘,而土士父子能够这样找到自己,也是他们的机缘。
    他只寻到了白塔,又或许有人能寻到地宫,谁知道呢?至于福兮祸兮,那就是每个人的造化了。
    至于土士,盘桓不去的反倒是老吴头描述中的异人。
    所谓异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记载,之后也同样没人知道。
    土士有一种直觉,异人被制作出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殉葬。
    就算异人再特别,也无需被保密得那么好,并把整个制作过程,慎重且完整的画在九层白塔之上,如果这一切有着更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桂安王陵里真正的秘密。
    白塔难度虽高,又极其诡异,还有山鬼神出鬼没,细想之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成事,但土士必须要找到一批得力的能人相助。
    依照惯常推测,九层白塔之下必然隐藏着地宫,光一个塔就如此惊人,下面的地宫定然更加超乎想象。
    土士在反复斟酌之下,就联系了另一个盗墓大家族。他们自称发丘中郎将,里面个个都是高手,这些年在盗墓行当可谓风生水起,土士考虑与他们联手,还是因为他们算是少数没有黑历史的盗墓大家。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盗墓家族背后的实际掌控者,居然是当年的广川域君平梁君。
    要知道广川域十万大山,墓葬无数,而州域本身却并不富裕。
    与其余各大州域相较,广川域不算大域,出产也不丰富。
    但作为广川域的域君,平梁君有着自己的考量。
    三百年前上界遣下来使,定立九州盟,确保九州再无战乱三百年,可眼看时间就要到了。等那时再无九州盟约束,兵戈再起之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力有不逮的小国,比如广川域,又如邻国平川域。
    所以为了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一域之君真就把算盘打到了埋藏于地下的财富之中,将之视作财库的扩充,是与矿藏类似的资源储备。
    所谓资源,当然得找到并挖出来才是自己的,如果深埋于地下,哪天若战败,州域没了,到时又能属于谁。
    收到盗墓家族的秘密传讯后,平梁君也是大为震惊。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得到桂安王墓的确切位置。
    为防消息外泄,他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囚禁了土士父子。土士还算有义气,从始至终都一口咬定,所有线索都是他多年探寻所获,绝口不提老吴头一家。
    世事难料,土士的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援助,可谓事半功倍,但这一次,却成了为皇家盗墓。
    土夫子也成了土士外出卖命的牵绊和枷锁,被秘密囚禁于地牢之中。
    而这处隐藏于荒漠中,不为外界所知的地牢,正是当年的广川域君平梁君所建。
    土夫子并不清楚,里面还关着什么人,总共又有多少人。
    起初,土士和土夫子一起被蒙上眼关押在一处。当盗墓家族将背后的平梁君亮出来时,土士就已意识到,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威逼利诱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土士想保住的,无非就是他的儿子土夫子,也是这一脉唯一的香火。
    当日土士直言,必须要亲眼见到平梁君,确定他们不是在撒谎,才会将更详尽的内容说出,否则就算拿土夫子的性命做要挟,大不了父子一同下黄泉,这辈子自己对不起儿子,下辈子自己来做儿子。
    盗墓家族的家主,见他将话说得这般决绝,思考再三后,还是选择如实禀明平梁君。
    平梁君得到密报后,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太看中桂安王陵,居然真的屈尊前来。
    土士言辞恳切,神色却不卑不亢,他所提要求也很简单:要平梁君以域君的身份下令,放了自己的儿子土夫子,再给他一小笔钱,保他一生平安。
    平梁君也不生气,看着土士淡淡道:“我可以放了他,给他一大笔钱,并派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保他一生平安。不过在离开之前,必须挖其眼,割其舌,断其指,以确保他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你看可好?”
    土士听到这里,已经面如土色,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四肢健全的儿子变成一个废人。就算不愁吃穿,那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直到此时,土士再也无法镇定自若,他抱着因为害怕连连摇头的土夫子,失声痛哭,声音嘶哑。
    等放开儿子,已然下了决定。
    转而向平梁君叩首:“请域君大发慈悲,我不求土夫子出去了,但求他在这里不愁吃喝,颐养天年,我土士甘为马前卒,为域君入桂安王陵。”
    平梁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仁慈的微笑,满意的点点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