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么晚安”
——————
“我们是怎么，在这里住下的？”哈姆问。
“因为他们找到了笔。”羽毛说。
“笔？”这是哈姆。
“就在这个漫画的世界里，除了画出的漫画，还有空白的稿纸。”这是十四。
“空白的稿纸旁边有笔。”这是林杰。
“然后他们发现用那些笔可以在空白的漫画底稿上画画。”这是羽毛。
“只要画出来是个能辨认出的形状，就可以得到实物。”这是十四。
“大家说很少能有这么舒服的地方，所以索性画了很多生活必需品，就在这里住下。”这是林杰。
“然后你看着他们都不想走，我们暂时也不想走，就说，那就这样吧，反正你也是摆烂的。”这是羽毛。
“话说，为什么我们要复述一遍啊？”林杰在床上翻了个身。
“因为漫画的读者要明白前因后果嘛。”哈姆看着你说。
哈姆笑了一下。
十四也翻了个身：“你就那么肯定'老师'在看着我们？”
“我有感觉，感觉我们被看着。”哈姆也翻个身。
“有些人是不是自我意识太重了呢？以为自己是小说主角吗？”羽毛也翻个身。
四个人的床摆成了一个正方形，此时四个人都面对着中间，互相看着。
“是不是呢？”林杰笑着说。
“是不是呢？”十四也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是是是。”哈姆笑了，“怎么都好。”
“躺着好舒服呀～”羽毛躺正，闭上眼睛，抱着要来的鲨鱼抱枕紧了紧。
“是呢。”十四和林杰都说。
“嗯～”羽毛伸了个懒腰，突然坐起来把抱枕甩到了哈姆脸上：“我饿了。”
——————
哈姆在一条漫画上拍了拍：“在吗？”
后面传来声音：“在的，你进来吧。”
“哟！”哈姆掀开漫画朝眼镜打招呼。
“哟。”过了四五天，眼镜也缓过来很多了。
“在干嘛？”哈姆靠近。
“研究。”眼镜放下笔摘下眼镜活动活动了身子。
“有些时候画出来的东西拿不出来，有些时候又拿的出来，我想找找规律，顺便练练画画，毕竟不能一直靠人家山一和璇梓。”
哈姆看向眼镜桌上的笔。
那是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墨水笔，但是却不用沾墨就可以在这些底稿上画出画来。
哈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东西，喜欢不起来。
“山一璇梓在吗？”哈姆没再多看那支笔。
“应该在的吧，我问问。”眼镜拿起手机发消息问。
几天前，在尝试过能画出食物和衣服家具之后，山一和璇梓就画了充电器和，插孔。
随后他们把插孔往地上一按，居然能用！
哈姆当时人就不太好了。
更让哈姆想不明白的是，山一和璇梓还画了路由器。
居然能用！
算了，反正这里也不是牛顿的辖区了，也不对，电磁是麦克斯韦管的，唉反正谁都管不到这里。
哈姆当时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哈姆还是没有选择给自己的手机充电，他感觉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
“在的。”眼镜说，看来是山一和璇梓回消息了。
哈姆点头示意，然后越过眼镜的房间向前面走去。
——————
每一张“漫画窗帘”大小不一，但是都差不多在一米五宽。
而这些漫画帘是可以拉动的，所以他们把很多漫画帘拉在一起围起来，就变成了一个个房间。
据哈姆所知，山一和璇梓在来到'时间之外'以前互相是不认识的，但是现在已经同用一个房间了。
这才过去多久？
哈姆自己也想不太清楚。
一路走来，除了墓地雪山，在地铁站，手机屏和长衫花园里，以及这里，都没有昼夜交替。
哈姆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虽然在'时间之外'讨论时间本来就很搞笑。
不过这样一想又正常起来了，因为没有了时间，所以用时间来度量感情就不可行了。
其实在原来的世界也不可行。
哈姆甩甩脑袋，走到山一璇梓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布满了零食，漫画书，游戏盒。
正中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悬吊着一张漫画帘，垂到桌子上。
“来了哈姆！”山一璇梓很乐意用画画来帮其他人。
“今天他们想要什么？”璇梓从床上蹦下来，拿起笔。
“我看看。”哈姆从兜里掏出纸条，“羽毛想要麻辣香锅，菜色不限；十四还是炸鸡可乐；林杰想要，额，咖喱饭。”
“你呢？”山一记下前三个人的要求。
“我跟羽毛一样吧。”哈姆随口说。
“啧啧啧。”璇梓和山一坏笑着。
“我先搜搜麻辣香锅怎么画。”璇梓拿出手机。
“没事不急。”哈姆说完就在旁边等着，看着璇梓和山一开始“生产”。
突然，对色彩和光线很敏感的哈姆突然察觉到一丝异常。
但是等哈姆定睛一看的时候，又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在，透光？
哈姆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
其实十四是会画画的，不如说，十四就是吃这碗饭的。
但是，哈姆的直觉告诉他，这支笔不太好。
所以尽管他无法阻止其他人，他也私下跟羽毛十四和林杰说，最好不要用那支笔。
“就当是偶尔也依赖他们一下吧。”哈姆开玩笑般地说，“能躺为什么要干活呢是吧？”
——————
“今天准备去哪呢？”哈姆收拾大家饭后垃圾的时候问。
“今天准备往恋爱漫那边再走走看。”林杰说。
“怎么，想再多学点技巧攻陷你十四姐吗？”哈姆顺手调戏一下林杰。
“去死。”林杰现在在只有他们四人的时候也越来越放得开了。
“你别逗他了。”羽毛对着哈姆笑着。
“你才是，不来学点什么讨好一下羽毛吗？”十四又反将一军。
“去去去。”哈姆直接挥手把他们赶走。
“那我们走了，我们会看准时间回来的。”林杰最后说。
三人掀开漫画帘走了。
等了约莫一两秒，哈姆说：“出来吧。”
卞庄走进来。
——————
前天，眼镜找了卞庄帮忙，要他说一些外形简单的植物，最好能有照片。
卞庄于是拿出手机给他介绍了一些。
过了好几个小时，眼镜又找到他，想让他直接去指导。
眼镜在学画画。
眼镜告诉卞庄说自己只是想弄明白这种形式是怎么运作的，大家都知道山一他们有时候能取出画出的东西，有时又不能。
卞庄假装相信了。
但是看见眼镜房里满是猫和植物的画的时候，卞庄一下就懂了。
他想画生物。
或者说：
他想画人。
卞庄作为研究生物的一个人，从这样凭空想要创造生命的想法里感到了一种危险。
于是他悄悄地来找了哈姆。
——————
“实不相瞒，一开始我就对那支笔感觉不好。”哈姆听完后对着卞庄说。
“虽然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还是得阻止他，至少提点一下他。”
卞庄点头肯定。
“他有找到什么规律吗？他当时没跟我说过。”哈姆问。
“他说，画出来的东西要能有现实基础，又要有想象空间。”
“解释一下。”
“大概就是，额，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好比说你要取出来一包薯片，首先你得把包装袋画成薯片的样子，但是你不能让包装袋打开，就算把里面的薯片也画出来，都取不出来。
“必须是包装袋完整，让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而又封闭看不见里面，让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片，每片什么形状这样的。”
“懂了。”
“我觉得。”卞庄继续说，“他总结成这样，就是因为能把人也囊括进去。
“人也是这样，你知道外形，能够画出来，但是一个人的过去，性格，想法，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哈姆低下头。
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规则，更加具体的反而不能从漫画带到现实？
“我需要时间想想。”哈姆一时间想不出结果。
“没事，也不急，我看他一时半会也画不出个人形。”卞庄笑了笑，起身走了。
——————
林杰看着你，举起手中的笔：“就是这支？”
“对。”你说的话变成字幕，出现在下一页的漫画上。
“你说这支笔是诅咒？”十四问。
“没错。”他们往下翻着漫画，不停地看着你的话。
“你用得越多，你就会变得越薄。
“最后，就会和我一样进到这漫画里。”你说。
“有办法出去吗？”羽毛问。
“没有，没有。”你接连重复了两遍。
“很多人都以为这很棒，进到漫画里，可以拥有一切的能力，可以创造一切的事物。
“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不是的。
“我的创造力保持得还算是久一点的，保持了大概三十年。
“之后，我就变得无聊了。
“因为我太幸福了，因为太幸福，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拥有着无限的生命，足以跨越宇宙的能力，只要我想，我想像出的女孩就能爱上我。
“太过轻易的得到让我变得麻木，变得无趣。
“很快地，很快，我失去了实感，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想象力。
“所以我的世界现在一片空白。
“漫画是想象力的边界，但是漫画也是完全依赖想象力的世界。
“一旦我在漫画给予的无限富足里沉溺，就会慢慢失去想象力，而失去想象力，我所在的这片漫画世界就会变得空泛。
“幸福是创造的敌人。
“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看见林杰往下翻了翻，但是你没有再说话。
“你的世界一片空白，我甚至以为这是一张空白底稿。”十四说。
“只有对话框。”羽毛对你说。
“连你自己都消失了。”林杰说。
“是的，正因如此，我连自杀，都做不到。”
你说。
——————
“山一，璇梓？”眼镜拿着参考书和自己的画，敲了敲山一璇梓房间的漫画帘。
“你们帮我看看人体？我照着书，还是老觉得画出来有问题。”眼镜说。
没有回应。
“山一，璇梓？”眼镜又问。
他掀开帘子走进去，房间里很杂乱，山一和璇梓不在。
“不在？”眼镜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问。
摸出手机的时候，眼镜瞥见地上有两支笔。
“不用问了。”哈姆带着其他人走来，“他们已经出不来了。”
——————
“哦！在这里。”林杰在围住他们房间的其中一张漫画帘下面找到了山一和璇梓。
“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北方在一旁说。
“持续不了多久的。”十四说。
“需要我们再解释一遍吗？”哈姆看着眼镜。
眼镜没有说话。
“我前面就发现了，他们在透光。”哈姆慢慢地说。
“但是最初没有想过太多，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在见过林杰他们找到的那个人之后，我确信我没有看错。
“不是你们通过画画从漫画里取出来了什么，而是随着画得越多，你们慢慢进到了漫画里。”
“这样不好吗？”眼镜反问。
“我不用把那个人的话给你复述第二遍吧。”哈姆说。
“我不一样。”
“别把自己看得太不同。”
“别随便看不起别人。”
眼镜冷漠地塞上了所有人的嘴。
“我不阻止你，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眼镜沉默了很久。
“我在现实里，很努力。
“但是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大概也是一样，不是吗？
“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我也很迷茫，我一直在走，只是因为不想在那些地方待着，只是因为不喜欢那些地方。
“而现在我找到了这个地方，我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我想待在这里，我不想再继续了，谁知道下一次会遇见什么。”
“不只这些原因吧？”哈姆问。
眼镜想了想，继续说：“你们找到的那个人，也说了，他的世界里，有人对吧？
“是他创造出了那个人，还是他把那个人从别的地方，带到了漫画里呢？
“我其实是知道的，创造生命没那么容易。
“所以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想，救优唯。”
哈姆无法鄙视他的热忱。
“因为说到底我和她一样，没有方向，在这里，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那我自己高兴不就行了吗？继续走，要去哪里呢？”
眼镜自嘲般笑着。
“去现实。”哈姆一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
“回到现实。
“如果被时间丢下了，那就追上时间。
“你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撕开的薯片袋取不出来吗？我告诉你。
“因为那是现实的，那是真实的。
“那是，可以在现实里去追索，去获取的。
“这个世界要把你拉入膨胀空洞的虚妄里，就要躲避现实的力量。
“所以拿不出来。
“你想要的是什么？是遨游宇宙吗？是拥有超能力吗？
“你自己问一问自己，突然地问一问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或许会想到人，想到一些事物，但是你不会想到特别特别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真正想要的都是现实里的，那为什么不去现实里找呢，为什么非要在幻想里找呢？
“因为太难，因为畏惧，因为觉得不会有结果，因为害怕失去，害怕一场空。
“这也就是，我们被时间丢下的原因。
“我们想要逃避，我们太过懦弱。
“所以我们逃进幻想里，逃进一切虚无里，意图逃离现实。
“但是这是不对的，因为不对，我们被丢到了'时间之外'。
“我不想一成不变地逃到幻想里，然后溺死在里面。
“如果害怕那就勇敢起来，如果懦弱那就勇敢起来，如果愤怒那就勇敢起来，如果悲伤那就勇敢起来。
“然后把梦想带进现实，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无数个明天，总有一个明天我会同着我想要的一切起床。
“而想要看到那样的情形，我一定要去到明天。
“而不是逃开。”
哈姆的胸口在燃烧，哈姆在燃烧。
——————
其他人先是很震惊地看着哈姆，随后都嘴角带笑，站到了哈姆身边。
除了眼镜。
“明天有谁等你吗？”眼镜轻轻地问。
“或许有，或许没有。”哈姆回答。
“明天你可以得到什么吗？”
“不一定。”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到明天呢？”
“因为明天是没有意义的，今天也是。”
“呲。”眼镜牙缝里出来一口气，“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到笑出泪水。
“那么晚安。”眼镜最后说。
——————
哈姆他们看着你。
“我们来帮你离开。”
哈姆举起了笔。
“谢谢。”你说。
哈姆用力一捅，捅破了你的漫画纸。
捅破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