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缠着染血布条、流着冷汗的弯月;
鼓着小脸微垂眼睑、一言不发的神子。
——这两个人此刻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对视大战”。
身旁,风狼、牛角、反斧,乃至于虎子都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疑惑不解地的神情,视线在两人挪来挪去……
不久前,经过一番救治后总算把弯月的性命拉了回来,神子对醒过来的弯月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你怎么伤的那么重啊?”
弯月听完顿时像个死人一样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子的神情也从最初的关切演变成现在这样有些生气了的模样。她是尊重弯月的发言权的,他不想说的话大可来一句“我不想说”,可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的……
其实她自己也可以说“好吧,那么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之类的话结束这一切。但弯月受伤的经历她必须有个了解,怎么说也是身边人,受了伤不去深入了解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起码也能对周边事物有个信息可以参考,避免类似的危险再度发生。
所以她认为自己此刻寸步都不能让。
至于弯月……
其实他一直都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刚才发生的故事。
这或多或少算个进步,起码他会在说话前思考自己的话带来的后果了。至于他发生了什么故事嘛……
这一切都要从盘古开天辟地……啊呸,是从深林某处的奇遇开始说起……
……
弯月发现了一头鹿。
——弯月在丛林潜行、寻找猎物时,发现了一头有着白色皮毛的鹿。
白鹿看起来相当年幼,头上却已长出稚嫩的犄角了。
不论是它的外貌还是它孤单的小小身影,都是那么的罕见。在夕阳的渲染下,它昂然仃立在那,半眯着的大眼睛眺望着东方。
或许这是当地特有的品种,或许这是前所未有的珍惜野兽,又或许是大自然之神的奇妙造物。但管它呢!?弯月抬起了手中的弹弓。
往弹弓填上一块带有锋利菱角的石子,缓缓拉开皮筋,弯月屏住了呼吸。
当弹弓悄然蓄力至最大的时刻……
白鹿的小小耳朵颤了颤,脑袋向这边扭来——
“!”
弯月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皮筋。那块石子似利箭般飞了出去。
却见白鹿一扭脑袋,用尚未发育全的犄角将其拍开了。
坏了……
弯月暗骂一声,正痛恨着自己的不争气。却发现那头白色的幼鹿仍在那里,没有逃走。
——它还在看着这里。
弯月两眼一瞪,心中不禁有点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
“哼,你不逃走,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于是他从藏身的灌木丛站了出来,掏出了腰间的骨制小刀。接着用左手正握住小刀横在身前,弯月弓着腰缓缓向它逼近。
然而白鹿仍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
伴随着每一步的迈出,弯月的思绪也在不断活络着——
怪
很奇怪
按理说就刚才用自己小小的犄角拍开飞石的表现,这头白鹿应该是很机灵、至少反应很快才对。
但是他自己都已经逼得这么近了,可为什么它还愣在那里呢?
——思索间,弯月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白鹿的跟前。
白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的杀意,它昂着头看着他,右蹄百般聊赖地踏了踏,一幅很悠哉的样子。
见此,弯月抛下了一切犹豫,将小刀高高举起,猛然刺下。
忽然,他身形一僵,手中的小刀悬在半空迟迟不能落下。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在他的左脚小拇指上,一只鹿蹄正踏在上方往外撇……
一股钻心窝子的痛从足趾贯彻到全身,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而这时,白鹿趁着他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一口咬在了骨刀上,脑袋一扭,就把刀片折断了。
直到这时,它才松开了压住弯月脚趾的右蹄,看着他抱住自己的脚嗷叫着后跳了几步,安静地听完了他恼羞成怒地指责:
“你这小鹿好卑鄙!居然来骗、来偷袭我!?”
便把方才弯月击向自己的小石子,踢到他的脚边。
弯月一时哑口无言,脸都涨红了。
不知所措的他,支支吾吾的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竟大声怒嚎着、翻着白眼冲白鹿扑了上去。
白鹿看来早已有所防备,轻巧地迎了上去,却从侧方穿到其背后,抬起两条后腿——
“砰”地一声闷响,半空中,弯月的臀部被踹中了,他飞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树杆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后一切陷入了黑暗……
……
弯月最后是饿醒的。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手上捏着个果子,也不管是哪来的,马上塞嘴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核都没剩下。
但即便如此,一颗果子也不足以果腹。
弯月这个时候才环顾四周,正想着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别的食物。
这时,他感觉自己手上一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一只幼鹿的脑袋从自己手上挪开,留下了一颗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果实。
弯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被这头白色的幼鹿施舍了……
搞毛?!!
——弯月当即把手中的果子扔开:
“你在侮辱我吗?我弯月就算是饿死,也不吃你这唑来之食!”
话音刚落,不用白鹿做些什么,自己也猛然想起那颗下肚的果子。
当即脸上一红,又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就更红了。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越是想起自己当时居然被一头鹿、还是一头幼鹿搞急眼了,就越是羞燥。
越是羞燥,他越是能想起自己当时自己扑上去的想法——
把它杀了就没人知道我的错误了
——就更是羞愧不已:
“我…我输了……”
他不禁是战斗输给了一头鹿,人品上也输了。
他羞愧,不住地扇自己巴掌,越扇越用力,扇得自己脸都肿了,疼得满脸眼泪跟鼻涕,甚至隐约溢着血水,似乎今天要把自己扇死在这里!
但很快,他突然停了下来。
倒不是与自己和解了,而是那只幼鹿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来,隔绝在了他的脸和巴掌之间。
“你……做甚么?!”
只见白鹿舔舐着他弯月肿的脸颊,在他愣神的期间把他的脸上搭理了个干净。而后,竟将自己的脖子贴在了弯月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亲昵行径令弯月感到不知所措,待他反应过来要推开白色幼鹿的时候,他却怔住了。
在脖颈相贴契的部位,似乎有两颗条状的小小心脏贴在一起跃动着,一个缓和、却更娇弱;另一个急促、而又无序。
当弯月察觉到这份奇异的感知,本即将触碰到白鹿身躯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不多时,便随着急促无序的心脏与那缓和娇弱的心脏达成同调、恢复了安宁,而落在了地上。
也恰是此刻,白鹿缓缓地向后退去,就像弯月第一次见到它时的那样,傲然仃立于此。此刻,一轮新月已然升起,本就皮毛雪白的幼鹿再度披靡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弯月怔怔地看着它,而它也看着弯月。一人一鹿就这样对视着……
……
“原来如此,白色的幼鹿吗?”
听完弯月的叙述后,神子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思考起了什么。
而身旁一并听完故事的牛角不禁心生向往:
“白色的鹿啊?我真想看一眼。”
风狼也赞叹起来:
“就好像传说一般的神明一样啊,仁慈、又强大,还很优雅。”
“嗯嗯……”就连虎子点点头附应着。
“???”
风狼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虎子啊,你真的有在发疯吗?”
“……”虎子无响应。
“……”风狼一脸狐疑地凑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虎子的瞳孔微微颤抖,他正竭尽全力不挪开视线。
又一场激烈的对视大战开始了……
至于“第四人”反斧,却没有心情在意他们的互动了。当他第一次听到弯月提及的白鹿时,就想起了儿时听闻过的传说。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
“弯月,关于你所说的,我已经了解了,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伤势是怎么来的?”
——神子说出了他的疑虑。
只见弯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开口了……
……
……
……
白色幼鹿的头颅插着一杆掷枪。
或者说,一杆掷枪刺穿了它,由一个高大的男子抗在了肩上。
男子有着一红一紫的异色双瞳,以及一张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却又很英俊的面孔。
此刻,他正踩踏着一个又一个灌木丛,来到了波瓦坦部落的附近:
“收敛起你那点小心思吧,波瓦坦的三片叶酋长!还不快滚来跪拜本大爷?!!”
他大吼着,尖锐又洪亮的声音似巨石般,掷入表面平静的“水潭”村落之中。
无数人影从遮挡物后钻了出来,一个个张弓搭箭死死对准了他。
一道少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灰鸢酋长,我们波瓦坦部落一向与你奇克索部落保持遥远距离,理应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为什么你会亲自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目的?”灰鸢咧嘴狞笑着。
他向前走了一步……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袭来!却是射在了灰鸢面前一寸的土地上。
“啧……”藏在人群中射暗箭的三片叶咋了咋舌。她是想一箭射死这个恶盈满贯的歹人,但瞄准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抖个不停,以至于射歪了。
“嘿?怎么了,”灰鸢讥讽道,“大爷我正要告诉你们来意,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开战吗?”
三片叶酋长不甘示弱,义正言辞地大声嚷道:
“听好了灰鸢,你所站在的土地是波瓦坦部落的土地,你头顶上的这片天空也是独属于波瓦坦人才能看见的风景!
“你未经允许呼吸着波瓦坦的空气,留你至现在已是最大限度的怜悯。限你于此速速离去,然后别回来了!
“若反之,你胆敢再向前踏进一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灰鸢一听,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
“哇浪,这么厉害啊?”
然后赶忙先前走了一步。
“射死他!”三片叶立马嘶吼着发号施令,波瓦坦众也毫不犹豫地抬起弓箭对准了灰鸢。
然而,半天都没有一个人射箭……
原因无他,所有人的手都在颤抖。
或者说,随着与灰鸢的距离愈发接近,无人能避免为之而战栗。所有人都在恐惧,以至于射箭的勇气都失掉了,甚至有的人不小心把弓落在了地上。
“切~虚张声势而已嘛。”灰鸢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而后慢悠悠地继续前进。
“你别过来!”三片叶酋长大声呵斥道。
回应她的,只有灰鸢故作的柔声细语:
“呵呵,波瓦坦的小兔崽子们,今天本大爷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要你们为本大爷攻打切罗基……”
“——不可能!”不等灰鸢说完,三片叶就驳反了他的要求:
“我们波瓦坦部落与切罗基部落乃世交,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撼动的?!!”
灰鸢耐心地听她说完了。
随后,他又跟没听到一样,而是张开双臂,像个等孩子投入自己怀抱的父亲般,说道:
“……而大爷我来这里要办的另一件事,是临时起意添加的——
“那就是要杀了这个:煽动你们违逆本大爷、要把你们带向死亡深渊的魔鬼——大爷我要三片叶酋长的脑袋!”
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三片叶忽然意识到,原本还在与灰鸢对峙的波瓦坦人民,竟扭过头来,把武器对准了她自己……
灰鸢闭上眼睛,倾听着美妙的凄厉嘶叫,然后睁开眼睛,看着波瓦坦人畏畏缩缩地把三片叶酋长的头颅捧了过来。
他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抓着三片叶的头发提走,却把扛着的掷枪向面前砸去。
还插在上面的白色幼鹿的尸身一下甩落在献上头颅的波瓦坦人身上,砸倒了他。
“你胆敢挑衅本大爷的权威?!”
——灰鸢咧着尖牙怒呵了起来:
“大爷我要的,是‘杀了三片叶,要她的脑袋’!不是要‘你们杀了三片叶,献上她的脑袋’!”
然后用枪柄去戳,一下杵穿了这个人的胸腔。
其他的波瓦坦人们是又惊又怒,却没有一个能够克服灰鸢的威压站出来反抗。
在处决了这个波瓦坦人后,灰鸢又一次向众人趟开怀抱:
“不过,你们这些人识大体,在三片叶的错误领导之下浪子回头,也没有像这个臭儍哔一样,把头带到大爷我面前挑衅我。
“所以这次本大爷放过你们。”
说着,他又把插着白鹿尸身的掷枪抗回肩上:
“快去准备篝火!今天本大爷大发慈悲,赏赐你们大爷我的猎物。”
......
波瓦坦人在他的淫威之下,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很快就搭建好了篝火,并将全部落最好的兽皮铺在了全部落坐起来最舒适的木桩上,要为灰鸢酋长提供了一个尽可能优越的用餐环境。
“哼,花里胡哨的。”
灰鸢不屑一笑,手中托着不知何时搞来的头骨酒杯,晟着波瓦坦酒,毫不客气的入了座。
他吃着烤鹿肉,而周边本应受到准许共同进餐的波瓦坦人,却因为那颗大概率来自三片叶酋长的骨酒杯而提不起食欲。
所以灰鸢是一个人在大快朵颐。
直到——
一个少年坐在了他的面前,自顾自地拿起一块烤熟的鹿肉吃了起来。而灰鸢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众波瓦坦人都惊呆了,却什么都没敢说,也没有一个人跟着起了食欲上前一同进餐。
白鹿终究只是一头幼鹿,很快它就被两个人分食殆尽。
“你叫什么名字?”灰鸢用小指指甲剔着牙,问道。
“……”
少年抬起手指向了波瓦坦人们:
“……暗处——他们给我起的名字。”
“你叫‘暗处’是吧,”剔完牙的灰鸢随手捡起白鹿的头骨把玩了起来,“怪名字,大爷我很喜欢。”
然后一把将白鹿的下颚掰断,将其头盖骨当做帽子扣在了暗处的头顶:
“从今天起,你就是隶属于奇克索部落的人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单手捏住鹿骨边缘,稍稍地往下拉了一下:
“嗯。”
在随手收服一个胆量过人的可用之材后,灰鸢站了起来、再一次趟开双臂,对大众说道:
“好了,既然你们都吃饱了饭,那么就该上路了。你们即刻出发,在我与切罗基的风语酋长的战事中,杀了她!”
有一位波瓦坦人斗胆站了出来,虽然刚才没胃口吃饭,但提出自己的忧虑,他们还没失去这份勇气:
“灰鸢……大人……”
见灰鸢扭过头看向了自己,这个波瓦坦人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续而说道:
“灰鸢大人,我们十分乐意为您效劳,然而参加战争,我们就需要一位战争酋长——
“大人您还要领导奇克索的战士们吧?那我们波瓦坦人的战争酋长该怎么办呢?”
原先的战争权其实也在三片叶酋长手上,但她已经死了。
而导致了这一切的灰鸢,好像根本就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
“还用得着说?你们有胆量的人就站出来相互厮杀,最强的那个当酋长啊!
“——这么弱智的问题你还问?给爷死!”
他一声大喝,还没动手呢,那波瓦坦人就七窍流血,竟被活活吓死了。
而对于这个解决方案,即便大家都觉得很有问题,也没人敢提出异见了。
见状,灰鸢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人扯了扯……
随手抬起掷枪就往那边一扎,然后低头一看。
却见方才被自己收服的名为暗处的少年,手里攥着他腰带的一角,微微侧过了身子,躲过了他的随手一枪。
“你搞毛啊?”灰鸢满脸不耐的问。
“……我也能参加吗?”暗处抬起头,骨盔下露出一对漠然又天真的眼睛。
“哈?参加啥?”
“……”
暗处抬手指向了波瓦坦人们。
灰鸢看了看波瓦坦人,又看了看暗处,紧盯着他的眼睛。
暗处的目光没有动摇。
“……
“……
“……嗛~”灰鸢摇了摇头,转身继续走起了自己的路。
在暗处的目光黯然失色时,他又听到了灰鸢漫不经心的声音:
“明天,我要在战场上看见这帮小兔崽子。”
“……——————!!!!
“诺!”暗处大力地却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喝道。
他目送着灰鸢的身影消失在夜幕的丛林里。
然后也一样的转过身,拾起一把砍柴石斧,向着还在争论不休的波瓦坦人们走去……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