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从口鼻涌入，叶凡立刻闭住了气管，却还是吸进去了一小口湖水。他任由已经吸入的湖水在气管和鼻腔流淌，忍受着从气管到肺部蔓延着灼烧一般的疼痛，死撑着没有咳嗽出来。手臂用力一拨，却忽略了刚刚被折断的手指，指节传来的剧痛几乎撬开了他的口鼻。他用最后的力量一蹬水，腰背一曲一挺，身体像是游鱼一般，向着水面窜去。
但太远了——深夜中，火焰的光芒映出了水面的波纹，水中的叶凡眯着眼睛，眼看着那红色与金黄交织的波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眼看着自己刚才那一蹬的力量迅速被水体吸收、消散，眼看着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那近在咫尺的闪耀波纹越来越不可触及。他最终停在了水下一米多的深度，氧气与力量完全耗尽，意识已经接近溃散，口鼻不受控制地放开，任由湖水涌入肺泡。
一股力量附上了他的脊背，身体又开始向着湖面前进，叶凡仅存的一点意识发觉到了变化，拼命堵住了鼻腔里的湖水，拼命控制身体，又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蹬水动作。最终，劈开那道水体与空气、幽暗与晨星、死亡与生存的分界线。
当脸庞感觉到空气的清凉后，叶凡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猛咳一声，喷出鼻腔和肺泡中的积液，又用最快速度、最大力气将带着火焰焦糊味道的空气充满肺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寻找刚才推了他一把的那双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突破了水面后，那双手一松，沉了下去。
他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湖水一片黑暗。伸手到处摸索着，终于抓住了一片布料，又往前摸索一点，是少女冰凉的身体。顾不得更多，叶凡拖拽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冰凌，用力往上一窜，再次突破了水面。
叶凡的水性是过硬的。即便在身受重伤，意识迷茫，几近脱力，还要托着另一个昏迷同伴的现在，他依旧可以一半有意、一半习惯性的的踩着水，稳稳漂在水上。他原本下意识地游向十数米外的岛屿，但手指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岛上不安全。叶凡强忍着近在咫尺的岛屿的诱惑，托着冰凌，向着远在百米外、火光中依稀可辨的岸边漂去。
但随着叶凡的动作，火势以极不自然的方式在迅速减小，光线已经无法照亮对岸的方向。叶凡心惊胆战，四下扫量，生恐再出现别的变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实上，如果他稍微镇定一点，细心感知一下，他就能很轻易地发现他的手指已经不疼了，气管中的烧灼感慢慢淡去，空气中的火焰味道被清凉的晚风所取代。
而且怀中的冰凌睁开了眼睛。
“你准备在这儿漂多久？”冰凌问道。
“唉……哎？！”
“问题解决了，畸点解开了。我们的身体又回到了畸点外的状态。”
冰凌说着，轻轻揉搓着叶凡的左手手指，问：“不疼了吧？”
叶凡先是感觉了片刻，接着活动一下手指，摇了摇头，两人贴在一起，
“唉……哎？！！！”
一时失措的叶凡扑腾了两下，灌了几口水，又被冰凌托着咳嗽几声，喘匀了气。冰凌在前面向着湖心岛游去，叶凡稍落后一些。
“我虽然是很开放没错啦，但你如果这么涩的话我也会很苦恼……”
“住口。”
叶凡因为离开了信息畸点而有所恢复的心力一下子又感觉很乏，半游半漂着向前，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冰凌的调戏。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去湖边浅水，你知道的，水太深了不好用力。”
“我并不知道……而且都说了住口！”
“哦？水浅到可以站起来了哎，要来吗——疼！”
“让你胡说……胡说八……道？”叶凡弹指给了冰凌一个脑瓜崩，边口头批判着，语调渐缓，不自觉地带上了疑问的尾音。
原因无他，他看到火焰熄灭后，一片死寂的小岛上，又亮起了灯光。淡黄色的白炽灯，映照出了三间小屋。中间一间略大，两边两间稍小。屋后有树林与木塔，屋前一座小码头，码头上泊了艘小木船。
暖暖的灯光照的叶凡心中发凉，他一时想直接掉头游回去。
“不是轮回哦。”感觉到了叶凡的恐惧，冰凌出声解释道：“信息畸点已经破开了，这是被‘收纳’之后的畸点，没什么危险了。”
“你立字据！”
“……干嘛忽然火气这么大？”
“之前你还说这个畸点是新手教程来着！”叶凡悲声痛诉：“我们差点死在里头！”
“这个嘛……”冰凌心虚地挪开了眼睛：“理论和现实总归会有些差异……”
“您这差异是能要人命的啊！”
“难道我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少女主动倒贴都弥补不了你？！”冰凌也气恼，连珠炮似的发问：“是谁发现了赵鑫的阴谋？！是谁赶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偷换了药品？！是谁在你被打倒之后和赵鑫拼命？！是谁最后拿油桶烧死了那两个？！利用完了！吃干抹净了！提上裤子不认账了！狗男人！”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叶凡有些发蒙，进而心里发虚，萌生了一些愧疚之情。但他毕竟习惯了理性的思考与认知，稍微压下一点被调动起来的情感，叶凡便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但这些问题都是你惹来的啊！”
“那不重要！”冰凌用更强硬的态度压了回来，问出那个几乎所有女孩都会质问自家恋人的问题：“就说你还爱不爱我！还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叶凡嘴唇微颤，不知道是因为在湖里泡了太久有些低温，还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他难以回答。纠结许久，叶凡还是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冰凌直接打断：“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爱你。”
少女最直接的告白让叶凡脑子懵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他有心辩驳，但从心底里传过来的那份真诚是他驳不倒的。
他只能站在浅水中，呆愣愣地看着身前这个被湖水浸透了轻薄衣衫，在夜风中微微发抖的，却用最坚定的目光直盯着他眼睛的女孩。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把少女抱在怀里。
但这次拥抱并不意味着爱情。
更多的是怜悯、心疼、与对自己内心最深处声音的回避。
少女温暖的气息漫到鼻尖，真诚的感情直到心底，叶凡鼻尖有点酸，眼眶有点酸。
平心而论，两人心意相通，叶凡很难从感性上真的讨厌冰凌。而用理性分析，上塔是自己的抉择，冰凌没有撒谎，进入信息畸点后，除非破开畸点，否则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离开，也怪不到冰凌头上。
“我……唉……”
叶凡心里两道坎。一是莫名其妙的被迫去承担了一份致命的工作，诚然，工作奖励很丰厚，但和生命危险相比，那点奖励也不值一提了。二是冰凌的模样，早知道她当时让自己想象‘喜欢的东西’是为了塑造她的外形，叶凡干脆就想象日本那只蓝色无耳猫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反差感如此强烈。
完全相同的外表，一个是记忆中提着月光，用最温暖的笑容，照亮了自己从地狱返回人间道路的温柔姐姐；另一个是近在咫尺的无节操、心理扭曲、口无遮拦、自私自利……但心意相通，发自内心爱着自己的冰凌。
“你要还不解气的话。”冰凌举起叶凡的手掌，用力拍向自己脸颊，被叶凡拦住了。
“你可以打我耳光哦——或者别的也行，但不要太奇怪，电击什么的只能来最轻的……”
“少女请稍微自重一点。”
“反正是跟你嘛，咱俩知根知底又没什么害羞的。”
“你之前跟……别人也这样吗？”叶凡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有点酸，渴望答案，又害怕答案。
“唉？”冰凌侧了侧头，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我在上一个伴生者的眼里是一只猫，难道你会对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产生什么性冲动？这太奇怪了，就算是我也不太容易……”
“才不会！！！”
“那不就得了——”
“你当猫咪的时候也这么……口花花吗？”
“不是哦，猫咪都是很高冷的。”
“那怎么现在是这样？”
冰凌明媚的眼眸紧盯着叶凡的眼睛，看得后者心里一阵发虚，更先移开了目光。少女也不言语，松开叶凡，转身向小屋走去，轻柔的话语飘荡在晚风中。
“你猜猜——我这样子做，是为了让谁更开心，更喜欢？”
叶凡听到了，他装作听不到，跟了上去。